天将明未明之际,洛阳城尚在沉睡。
一骑快马,强行敲开了洛阳城南面的定鼎门,急促的马蹄声踏过天街,一路向北面的宫城疾驰而去。那一人一马,裹着千里风霜一路阴云,过端门、入应天门,最后随着上官婉儿的一声“陛下”,惊醒了寝殿内的武则天,紧接着内侍们四散而去,大半个官场的郎官们也都纷纷清醒了。
至朝会散,洛阳城的士绅百姓也跟着沸腾起来,他们终于知道今晨那一阵扰人好梦的马蹄声所为何事——
王孝杰率军在素罗汗山对战吐蕃噶尔钦陵,大败!
“奴听外边传言此战甚是惨烈,莫不是全军覆没了?”
得了消息的王三娘自然坐不住,一早便候在了太平公主府,等着了解进一步的消息。
“若是全军覆没,王孝杰只怕是要以死谢罪了!”直至傍晚时分,太平公主才从皇城中出来,“具体的战况尚未传来,如今只知我军伤亡惨重,数万将士埋骨素罗汗山,王孝杰、娄师德带着万余人逃了回来。这一战,折损了河西大半兵力,王、娄二位难辞其咎,重罚是难免的。经此一战,往后想要再收复吐谷浑,怕是更难了。”
太平公主摇头叹息,感慨边患难解。王三娘则耳中嗡然,已然听不见其他言语,脑海里只徘徊着那一句“数万将士埋骨素罗汗山”之语。
太平见她愣神,知她心中忧思,便道:“既然王孝杰能全身而退,郑瑞不过是他帐下参军,不用冲锋陷阵,自然也不会有事,你且安心便是。”
也只能如此想了,王三娘怏怏地回了思源斋,但心中总是隐隐不安。这下可苦了铃铛与阿莫,俩人轮流出去打探消息,一探便是数日,却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了。
十数日后,准确的战报终于传来了,一并传来的还有一份厚厚的阵亡名单。太平公主从武则天手中接过名单后一目十行,待看到郑瑞二字时,神色一凝,犹豫片刻后,还是遣了侍从给王三娘送去了消息。
太平公主让人传来消息的时候,王三娘正端坐在思源斋的桃园竹亭里重温旧信。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檀木匣子,匣子里是数封叠放整齐的信笺,都是这几年里,郑瑞陆陆续续寄来的。
信的内容,她早已倒背如流,却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翻看,指尖一遍一遍的描摹着那时而洒脱时而踟蹰的笔触,想象着郑瑞笔下那一幕幕河西风情、一日日出征苦乐,还有结尾那一句万年不变的“安好,勿念”,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觉得这数年的等待是一件如此折磨人的事情。
郑瑞最近一次来信,是去岁六月,那时他说要随王孝杰的军队往北去,猖狂的突厥人于正月里在灵州、凉州等地丧心病狂的杀掠敛财,大批大周官民惨遭屠戮,他们要去把这笔血债讨回来!
后来,王三娘从太平公主处得知,突厥人欠下的这笔血债,他们没能讨成,因为七月里,吐蕃将领噶尔钦陵再次率军进犯大周边境,想要取道临洮,进攻河西,从而阻断大周与西域的联系。武皇改任王孝杰为肃边道行军大总管,娄师德为副总管,率军迎战。郑瑞自然也只能随军去了洮州迎敌。
王三娘的指尖在洮州二字上徘徊,心中忧思更甚。
谁也没想到,这一仗竟败得如此惨烈,却不知郑瑞他现在身在何处,可有受伤,可是正为这场败仗而焦头烂额,这才无暇写信报平安?
竹亭外,细雨绵绵。
一阵叮当声由远及近,却是铃铛撑着伞踩着积水跑进了竹亭。
王三娘一展衣袖,眼疾手快的盖住了展开的信笺,几滴飞溅的雨水落在了她素雅的春衫上,她蹙眉责问,“何事如此着急忙慌,沾湿了纸笺可怎么好?”
铃铛闻言,慌忙收住了脚步,嘴里的话却没来得及收住,“娘子,你的信!”
闻听有信,王三娘立时两眼放光,她一把接过信笺,一看这描金勾凤的信封,心中先失落了三分——不是郑瑞寄来的,却是太平公主的专属信笺。
她匆匆拆开来信,只见上面简明扼要的写了八个大字,她粗粗一览,又仔仔细细的逐字看过去,如此反复三次,她竟是没看明白这八个大字是何意,只怔怔的盯着那信笺,仿佛一个没读过书的睁眼瞎,望着白纸黑字发懵。
铃铛见王三娘这副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好奇问道:“公主说了何事,可是与郎君有关?”
“定是弄错了!”王三娘快速的将信笺折了起来,铃铛只瞄到了一个郑字,却听王三娘又道,“那传信之人呢,可还在?定是这小奴送错了信,我看这信上的笔迹不似公主的,定是弄错了!”
王三娘仔细的收起檀木匣子放入袖中,一手捏着公主的信笺,一手提起青竹伞,欲往亭外走。
铃铛这才发觉,王三娘面色惨白的厉害,忙劝道:“那信使已经走了,娘子莫急,要不……要不等铃铛去备好马车,您亲自去公主府问问,便知真假了。”
就在这时,忠叔从桃园外进来,看到竹亭中的二人,赶忙走了过来。
“娘子,有客来访,老奴已将人安排在了正厅。”
“何人来访?”
“是娄郎君和一位名唤陈寻的将军,还有一位小郎君。”
“将军?可是郑瑞他有消息了?”
“确是为了郎君之事而来。”忠叔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