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
江城居楚国以南,正是烈日当头,灼得人心滚烫。
云逸轩二楼,衣冠周正的两位公子哥正摇着折扇说着闲话。
一人扬了扬下颌,遥向不远处的公示栏:“这公告是一天一换,生怕日头晒了雨淋了。”
“能不尽心吗?”另一人也转过头去瞧了一眼,啧啧感叹,“失踪的人可是咱们江城第一首富的掌上明珠。三个女儿,林昌邑最宠的就是这位二小姐。”
“学琴,据说是打都城重金请来的琴师。家中三位小姐,独独教她一个。”
“描画,那位丹青师傅的手艺我亦见过,一副千金难求。”
“可偏偏啊,是亲娘早死了的庶出。”
那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臆想:“我要是能将这二小姐找着,下半辈子可就衣食无忧了。”
“对了兄台,”他凑上前低声问:“你可见过她?听闻是位绝色。”
另一人不屑地哼了哼:“林卿卿呀!”说完猛地转口,“没见过。”
那人险些一扇子挥他脸上。
然两人说得热闹,不曾注意那公示栏处正站着一个身有脏污的女子。她一袭白,几乎被那脏污沾染的看不见本来的纯净。
女子布巾蒙面,只露了双明澈的杏眼,睫毛微微颤动,在看清那些字后,眼底蓦地濡湿。
“如有壮士带小女归家,林某当以半副身家相赠。”
爹爹三个女儿,她几乎占尽了偏爱。
林卿卿吸了口气,咽下泪水汹涌的冲动,步履愈发匆忙地在街上行走。这一处是江城边临之地,跑回家不知仍需多久。
然林卿卿不知,她一贯乖软柔和,生平第一次的果敢无谓,却是用在了一场赴死上。
两个时辰后,林宅。
林卿卿推开林昌邑书房的门,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是她记忆中的伟岸,令她敬仰,被她视作无所不能的神明。
“爹爹!”
林卿卿奔过去,跪在林昌邑身后。满腹的委屈、恐惧、慌张无措,像是忽然找到了出口。
泪水攒在眼中憋了整整一个多月,顷刻决堤。
可林昌邑不知为何,或许是太过惊异,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
“怎么回来的?”林昌邑将她扶起,眼里是她熟悉的关切。
林卿卿跑了太久,气还没喘匀,断断续续道:“我昨夜就跑了……那人不在……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
林昌邑轻抚着她的肩,温声宽慰着:“不急不急,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
林卿卿这才想起扯下面巾,正欲端过一侧桌子上的茶杯,管家张伯忽然进门。
林昌邑的脸色似乎都紧了紧:“我嘱你办的事,有信了?”
“还没有。”张伯垂着头,似也是紧张的模样。
“小姐入府可有人瞧见?”
“小姐乔装入府,自角门入,应该……有几个下人瞧见。”
林卿卿听得莫名,不知林昌邑在与张伯说着什么,正想说一句:她进门后是遇见了几个下人的。
然她还未出口,林昌邑忽然又道:“进来,将门关上。”
这一刻,林卿卿才后知后觉,林昌邑的声音全然冷了下来。
他摩挲着架子上的一把剑,一把他珍视了许多年却从未令它出鞘的剑。
林卿卿猛地警醒,莫非,是那人跟来了?
林昌邑抽出剑,兵刃的冷光折过窗外日暮的光,林卿卿惊出声:“爹爹。”
她以为,林昌邑要与那人对战了。林昌邑从未习武,如何是那人的对手。
一瞬间,林卿卿甚至生出些悔意,她不该逃回来的。被困着,至少不会连累了家人。
只这悔意不及蔓延,长剑出鞘,猛地刺入她的胸口。鲜血溅到林昌邑深色的衣衫上,不留痕迹。
林卿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爹爹……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疼痛却来得迟了些。
长剑迅速抽离,身子蓦地失去支撑,林卿卿跌倒在地,眼睛直直地望着那个她敬重了十六年的男人。
那是她的父亲,是太过宠爱她,令幼妹和长姐都有些嫉妒的父亲。
他居然要她死,且毫不迟疑!
甚至,像预谋已久。
预谋已久?这个念头在林卿卿脑海里一闪而逝,疼痛便瞬息湮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