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天盟的庭院中,玉兰幽香,长风丝缕过云烟。
一架石桌,两盏清茶。
李长泽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石桌上敲着。他的容貌,清雅俊秀,眼眸沉静如水,再不似年少时般灵动,神采飞扬。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温萦这些日子总会在梦里断断续续地看到过往的记忆。看到李长泽,再回想梦中桓君宇的模样,总会觉得不真实。
温萦道:“快三年了,君宇哥哥,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了。”
李长泽默然了许久,才发出一声隐约的叹息,说道:“我本应该是个死人的。幸而被云逸前辈所救。云逸前辈是个隐居多年的世外高人,精通医蛊秘术,因此留下我一条命,又以改容换颜之术,给我造了一副新皮囊。”
“云前辈与听雪阁的卢老阁主关系匪浅,得知我身负血海深仇,便将我送入了听雪阁,暗中培养势力。我伤痊愈之后,便回阙天盟找了一趟罗正兴。他知晓我真实身份,我答应他替他刺杀银月宫之人,以报当年收留之恩。”
温萦默默听着,问道:“当年你远走阙天盟,是罗正兴收留了你么?”
李长泽道:“罗正兴年轻时曾追求我娘不得,娘嫁给我爹之后,他便也没再纠缠。娘去世后,他以娘亲挚友的身份,将我接去了阙天盟。”
温萦看着那还横在地上的阙天盟弟子尸体,道:“那你,这又算什么?”
李长泽目光微寒,声音也低了下去:“从奉天启程前一天我整理我娘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封来自玄音谷的密信,大意是寒青宫主因伤散功,阙天盟和刚刚入盟的三山派以重金雇佣玄音谷刺客前往银月宫刺杀寒青。我娘一心想退出江湖,从未打开过信,没想到孟靖亭最后找到了家里,我娘最终还是没能逃脱为师门效力的命。”
一瓣玉兰脱枝而落,没入飞尘之中。温萦道:“所以你恨银月宫,也恨阙天盟。”
李长泽握紧了拳头,指骨因用力而略微发白:“是,银月宫是害我家破人亡的凶手,阙天盟是递刀子的人。他们统统都该坠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君宇哥哥。”温萦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抚上他的肩膀,但一时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话,只好站在他身边默默相陪。
李长泽深呼吸几口,僵硬的身子缓和下来,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以我自己的力量,定然无法将这些魑魅魍魉一网打尽。我只能借刀杀人,才能报我的血海深仇。”
至此,温萦全然明白过来李长泽的所有行为,她说道:“你挑拨阙天盟和银月宫的关系,就是让两派自相残杀么。”
李长泽道:“银月宫和江湖之间的关系早就势同水火,我只不过是添一把柴,让这场火趁早烧起来罢了。”
温萦道:“阙天盟已垮,你是不是要对银月宫下手了?可是杀害伯父伯母的人早已经死了。”
李长泽转过头来看着她,说道:“寒青已死,我父母之仇已无处可报。可是我自己的仇呢?”
温萦瞳孔微微缩紧。
李长泽又道:“如果我不去亲手讨回公道,小萦,难道你会帮我报仇吗?”
温萦抚着他肩膀的手垂落下去,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你不是还好端端站在我面前吗?”
李长泽火气难压,袖袍下的双手悄然握成了拳。
忽然,他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袍,将内衫的领子拉下来,露出胸前肌肤。白皙的皮肉上赫然在心脏位置有一道蜈蚣般扭曲的疤痕,那是曾经一剑穿心留下的痕迹。
温萦看着那两寸长两指宽的伤疤,心脏猛然一紧,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李长泽道:“他刺我一剑,又将你拘在银月宫,你觉得我不该还手么?还是说,你会替我将这一剑刺回去?”
“你不会的,你无法对他下手。”李长泽自嘲般苦笑一声,神情又阴沉下去,说道:“银月宫,寒氏血统,还有这江湖上利欲熏心的人,都是不该出现在这世界上的妖魔鬼怪,本来就应该在地狱里腐烂。”
记忆里的桓君宇如同盛夏的骄阳,是个笑起来腼腆,说起话来温柔的明媚少年,可面前的李长泽却如暗夜里诡异的魅影,眉宇间唯剩算计与仇恨。
温萦无言以对,无话可说,任凭入夜的凉风模糊了两个人相对的容颜。
许久,风里卷过李长泽一句轻声低语,他说:“小萦,你如今还喊我一声君宇哥哥,可是我们大约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白云苍狗,东海扬尘。短短数年,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光已经在彼此的记忆里,渐渐破碎。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庭院芳菲雨落,玉兰凋脱,风卷过,茶凉云消。
温萦不知站在原地愣了多久,李长泽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没注意到。李长泽的话,就如钝刀子割肉,痛意连绵不绝,郁结心中难以消解。
云逸不知从哪里又冒出头来,略带着几分慵懒醉意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小丫头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
温萦的眼珠转了转,哑声道:“云前辈,您又回来了。”
云逸道:“什么回来,我压根没走多远,我就是想听听你跟他能聊些什么。听你俩那意思,你和银月宫的宫主很熟?你和他什么关系?”
温萦抿唇不语。
云逸等不到她回答,便明白过来,嘴角微扬道:“你和寒苏有一腿是吧。自己的心上人嫁给仇人,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哈哈哈哈.....”
温萦觉得他的笑声十分刺耳,自己心中又乱得很,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