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十六】年少(1 / 2)月临长安首页

素手锦琴抚平沙,淡烟青柳煮春茶。十五年前的奉天,青竹巷子有一户人家,住着个貌美如花的寡妇,琴姬温宁儿,独自拉扯着一个小女儿。

某日,草长莺飞的时节,那户小园里又来了一个国色天香的俏寡妇,听说是从中原而来,是温宁儿的金兰姐妹,叫做柳深深,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一座小园,两个年轻寡妇,是青竹巷子里不可缺少的一抹清丽色彩。

一日温宁儿从外回来,见柳深深在院中练剑,四岁的桓君宇穿着小小的练功服,头发扎得高高的,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提着一把木剑装模作样地跟着学。温宁儿看了一会儿,笑道:“深深,你停一停,我有事跟你说。”

柳深深停下来喝了口茶:“说。”

温宁儿故作神秘道:“我从巷子口回来时碰上了周婆,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周婆是他们这一带有名的媒婆,最擅长东家长西家短,给人牵线搭桥。柳深深隐隐感觉不是什么好事,说道:“烂舌头的长舌妇,她嘴里吐出什么好东西来。”

温宁儿笑道:“哎,还就是好事。周婆说了,奉天府知府有个儿子,中年丧妻,意图续弦。你呢,寡妇家家的,长相身材都不错,周婆说.....”

“你嘴巴不会用给缝起来吧。”柳深深打断她的话头,还没来得及嘲讽两句,小桓君宇倒在一旁插起嘴来:“温姨,我娘不是寡妇,我爹在岐山。”

温宁儿笑着蹲下来,摸了摸桓君宇的背:“君宇还知道寡妇是什么意思呢。”

柳深深叹道:“他喜欢看那些舞文弄墨的东西,小小年纪知道的不少。”

温宁儿道:“我们小萦长大了若是也能这般好学就好了。”

柳深深笑了一会儿,拿起剑来:“下次周婆再不说人话,你就塞块抹布进她嘴里,怎么不见她给你说婆家呢。”

温宁儿愣了愣,旋即笑道:“不知者不罪,周婆又不知道你有夫君。话说,你就这么打算一直赖在我这,桓大哥怎么办?”

柳深深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半晌才道:“玄音谷的刺客半生飘摇,杀过太多无辜之人,做过太多违心之事。每天都在担心仇家寻仇,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我过够了,也不想君宇陪着他娘一起浪迹天涯。星瑾则忠于师门,不愿离开,既然想法不同,也不必勉强。这一点,你跟我不是一样的吗。”

在桓君宇出生之前,她从未想过离开玄音谷。或许是习惯使然,每日装作暗影,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做见不得光的事就是刺客的使命。但君宇渐渐长大,总不见得也要过见不得光的日子。于是她萌生出了拜别师门,远离江湖的想法。

温宁儿走上前,一只手搭在柳深深肩上:“那你记得交租子,还有伙食费。”

本是伤春悲秋的场合,她惯会破坏气氛,柳深深失笑道:“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积蓄还是有的,欠不了你的。”

在温萦童年的岁月里,她身边的亲人有三个,母亲,柳姨,桓君宇。她还在牙牙学语时,温宁儿便把桓君宇带到她眼前,指着他道:“小萦,这是你哥哥,叫君宇,桓君宇。”

桓君宇从小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五官周正,一双杏子大眼,大多得益于他有个美丽的娘亲。

柳深深是刺客,常年活在黑漆漆的面罩之下,不见光的面庞反而格外雪白清丽。桓君宇随了她,皮肤像刚出笼的大包子,又软又嫩。可巧性格也又软又嫩,脾气不知比她那行走江湖性情暴躁的娘亲好多少倍。

温宁儿经常调侃桓君宇是狐狸窝里出兔子,又聪明又乖巧。

但温萦从小就是个刺头,上树掏鸟蛋,上房揭瓦盖这种事一点没少做,从里到外没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温萦长大一点儿,桓君宇就承担起教她写字读书的任务。明明比她大两岁,却跟大了十岁似的。她偏偏不领这个情,每日以欺负这个半路哥哥为生。

有一次太阳大好,柳深深在院子里晒了地瓜干,金黄金黄的令人垂涎欲滴。桓君宇拾了一些回屋,摆在桌上,招呼温萦:“小萦,你快来吃。”

“吃地瓜干!”温萦扑过来,捡起两条就往嘴里扔。桓君宇的吃相则好看得多,拿起一条放在嘴里,咬断半根细细嚼。

阳光透过薄窗洒进屋里,映照着他高挺的小鼻梁,显得晶莹透亮。温萦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个饿虎扑食,咬住桓君宇的鼻子就不松口。

桓君宇先是一惊,然后吃痛地叫喊起来,四肢挣扎着推开温萦,鼻子上留下一圈透红的牙印,有的地方还破了皮。温萦没心没肺地指着他笑道:“啊哈哈哈哈,大花脸,大花猫!”

桓君宇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就红了,捂着鼻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跑出屋子里一边跑一边喊:“呜呜呜,娘,温萦她咬我!”

结局当然是温宁儿被柳深深痛骂一顿,温萦被温宁儿痛骂一顿,面壁一下午不给吃晚饭。

温萦被罚面壁,身子挺得笔直,不哭不闹。夜晚她守在院子里不睡觉,桓君宇起夜时她又扑过去,拽着桓君宇的两腮乱揉一气:“好你个桓君宇,竟敢告我黑状!”

脸被搓成一坨红泥,然后他就又哭了,真是个大哭包。

温萦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松开手,擦了擦他的眼泪:“多大的事,哭什么哭呀!这样吧,我给你买一串糖葫芦,行了吧!”

桓君宇抬起头,大眼眨巴眨巴,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这种打两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故事在温萦童年里层出不穷。那会她小不太懂事,并不知道桓君宇武道天赋极佳,早就可以一巴掌把她扇出二里地去。但他一直默默被温萦欺负着,从来没有还过手。

桓君宇带她上过山下过河,给她摘过果子摸过鱼,还在她绞断温宁儿的琴弦时背过黑锅。为了表达感谢温萦抱着他,亲了一下他的腮,谁知桓君宇却跟进了蒸笼似的,脸从腮一直红到了前胸,大眼睛眨着眨着就又要哭。

等温萦长大一些,终于明白了“温柔”二字的含义,明白了桓君宇是个极为温柔的人而自己是个极为混球的人时,但那时候,两个人已经分开了。

温萦八岁,桓君宇十岁时,青竹巷子来了一个奇怪的人,身穿黑袍,头戴斗笠,气势汹汹。柳深深一见他,便呆愣住了。

那人道:“九师妹,这么多年过去了,都不联系一下你的师兄师弟,我只好上门拜访了。”

柳深深低着头道:“大师兄,我已说过退出江湖。不知你来,是有何事?”

此人就是玄音谷十六刺客之首孟靖亭。那日他单独约柳深深彻夜相谈,也不知谈了什么。最后柳深深妥协再最后为师门做一次,从此之后,一刀两断。

孟靖亭走后,柳深深也离开了奉天。家里忽然少了一个人,温萦和桓君宇两个孩子都感到不适,一向活泼的温宁儿也话少了许多。最重要的是,柳深深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只说是为了最后一次斩断与师门的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