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嫉妒,很嫉妒的那种。”钟晴呢喃着回答,透过时空,她眼前浮现出年少时的自己。
人的记忆常常在细小入微处乍现。
面前的人是无意掀起风波的人,更是观赏者。
即使过了很多年,她依旧对某句话,某个表情记忆犹新。
某种感情也像一瓮被遗置床底的黄酒静静地发酵变质。
她不是圣人,自己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唾手可得,当然会嫉妒。
齐津手里握着碗,望着她,突然发笑:“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嫉妒的。”
语气里带着戏谑。
是对自己人生有众多不满才会有的语气。
钟晴因着那些突现的回忆,有些生气。
负面情绪变成一件失真的围裙,她本想开口嘲弄,看着他脸上嘲讽的笑容,那股气又消了。
他诱发了她的愤怒,又启蒙了她朦胧的怜惜。
枯想往事的人最容易心情烦闷忧郁。
“所以说,我才会讨厌你啊。”借着酒意,她说了真心话,“太不知足了。”
老师常挂嘴边的齐津,钟晴可以装作不在意,可流言像是一簇火苗,扑了几次还是扑不住,最终熊熊燃烧。
她急着证明自己,不顾一切地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名次中规中矩,却也像别人证明了她真的不如齐津。
因为她看到了老师眼底的失望,听到了老师背后同他人说的那句:如果是之前那孩子,只要他认真练习,一定能打响名声。
比赛过后,她偷偷去找过齐津,在隔壁学校画室里,她见到了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少年瘫软在座位上,白色的T恤上沾满水彩,手上染着颜料,指尖夹着的笔。
不管对待钢琴还是画画,他似乎总是漫不经心。
钟晴低估了自己的自尊心。她不知道自己如此脆弱。除了气愤,除了痛苦,她还捕捉到了自怜,又或许心底的最深处还夹杂着羡慕。
画室里面的同学搂住齐津的肩膀,调侃道:“真是羡慕齐少爷,上次那幅画又得奖了。”
齐津还是慵懒着靠着椅背,同学见他不说话,又道,“放着数一数二钢琴老师都不要了,跑来学画画。”
里面的人将画笔往工具箱里一甩:“难道我画画的老师就不是最顶尖的了吗?”
同学先是一愣,继而讨好道:“也是,只要你想要什么,你家里总会给你最好的,不愧是受宠的齐少爷。”
透过门上透明的窗户,她在他脸上看不到热爱,有的只是打发百无聊赖时间的烦闷。
那一刻她好像懂了,他不爱钢琴,也不爱画画,因为他有上天赐予的天赋,还有亲人不需要回报的爱。
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弃别人珍视的东西。
钟晴从回忆中逆行,对面身旁喝得半醉的齐津莞尔一笑,那笑容有些突兀。
屋外刮着风,透过一口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外的树桠在挥舞着手臂,地上的落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齐津往唇边送酒的动作停住,侧目看着钟晴,漆黑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钟晴扑灭记忆之火,抬手搭在他肩上,轻拍两下,笑着说:“逗你玩的,瞧你的表情,还真信了。”
齐津不含情绪的眸子望着她,钟晴脸上含着笑,他们的目光相遇,齐津好看的眼睛里折射出凄凉,裂成碎片,沉入眼底。
钟晴惰于思考那眼神的含义,别开视线,看着碗里的酒。
月光穿梭过树木,透进窗子,在窗台上映下浅浅的光晕。
她想,秋天要来了,起风了。
齐津喝了口酒,眼底染上醉意叠着不屑,轻快地说:“讨厌我的人那么多,就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谁会喜欢我这种只会惹祸,什么都干不好的人,是吧?”
齐津举杯,示意钟晴与她碰杯。
钟晴抬手:“明明可以做得很好不是吗?”
为什么一定要让人讨厌呢?
剩下半句她没说出口,只在心底默默地淌过。
“如果做得更好,会更让人讨厌呢?”齐津眼里有争锋相对的锋芒。
钟晴端着酒杯的手一滞,连带着手指也莫名地颤栗起来。
脑海里闪过那句:你明明可以做到更好不是吗?只有越来越好,你外公才不会抛弃我们,晴晴,你不止是一个人活。
模糊而尖锐的声音是属于她的母亲钟子衿的,那道声音来自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脑海里留下繁杂的噪音。
好像是这样的。
她越好,除了她自己,没有一个人是安心的。
她越是向上爬,她们看她的眼神越是冰凉。
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她奢望着。
“原来是这样的啊。”钟晴与他碰杯,一饮而尽碗里的酒。
“别讨厌我,或者,试着相信我一次。”在夜色和日光灯下,那个影子显得单薄而柔软,
钟晴眼里的光线由白至渐渐转至虚无,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言语不清的味道。
齐津似乎是喝多了,手臂搁在桌上,头枕在手臂上,缓缓闭上眼。
钟晴起身,推了推倒在桌旁的人,没反应。
她走到沙发上,拿过薄毯,却在往回走的时候,失去全身力气,她慢慢蹲下。
紧紧抱住薄毯,漠然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漆黑,她一动不动,泪珠无声地从面颊滑落,窗外大树的枝丫在风中抖动。
她敌不过心里的哀伤,头埋进膝盖里,终于忍不住大声抽泣。
她好像根本没有走出去。
只不过偷来了两年的宁静。
往事像杯杯腐茶,盛在茶杯里,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杯盖不背开启。
杯盖像是承受不住,自己裂开,腐茶的秘密随之暴露。
钟晴的母亲钟子衿,不像钟鼎崇和陈蕴的女儿。
钟崇鼎聪明、果断,白手起家后,娶了柳城显贵家族陈家的小女儿陈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