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祯突然有些不敢看薛翡蕴着温柔的眸子,在她澄净蓬勃的瞳仁里,自己的卑劣隐瞒好像无处遁形。
谢玄祯忙低下头,身上鲜红的颜色却又刺痛了她。
于她这该是欢喜无边的时候,可是看着孟大将军的尸身,谢玄祯只觉得心中戳了十数刀似的,痛不可遏。
哇的一声,谢玄祯又喷出一口血来。
“殿下?!”薛翡脸色一变,当即伸手握住谢玄祯的手腕。
这吐血不是个好兆头,薛翡把住谢玄祯脉搏,下意识想探探脉搏是否有力。
“你学过医?”谢玄祯手腕翻转,声音微微喑哑。
薛翡一愣,摇头。
自己没有学过医术,这倒是关心则乱了。
谢玄祯绷紧的身体松了下来,她抬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随后将手背到身后:“不过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罢了,无碍。吐出这口血就好了。”
薛翡看她眼神中渐渐有了神采,又听她说得有理有据,心中虽然还有些担心,却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谢玄祯见薛翡关切皆发自内心,真真是把自己当作“夫君”的模样,愈加心如刀绞,四处漏风。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女儿身是什么阻碍,她带兵打仗、行兵布阵从不弱于人,她武功高强,她有自信胜过世上大多数将军。
然而,在面对薛翡的一片赤诚之心的时候,谢玄祯却不由得心生忧怖畏怯。
更别提往后会面临的万分艰难。
她不能再骗这人了,她不能叫这人卷入乱局。
罢了,就到此为止吧。
谢玄祯盯着朽烂稻草堆上的血色,胸口中的痛悔不甘被喷出的那口血分薄,她那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脑海中清明许多。
谢玄祯深呼吸一口气,恢复思考的大脑重新开始工作,她一瞬间便下了决定:“薛姑娘,”
她望向薛翡的眼睛明亮慈悲,唇边含着温柔,纵然倚在稻草上也丝毫不损其襟怀,依稀可见从前风度翩翩,郎艳独绝的模样。
她说:“薛姑娘,你瞧见啦,我如今这个样子自己都生了厌倦,实在不想再谈儿女之情。”
她说:“薛姑娘,是我对不住你,你捧着真心来,我却无以为报。”
她说:“薛姑娘放心,往后无论你嫁给谁,我都会把你当作亲妹妹一般看顾。”
谢玄祯胸口闷闷,内心却有一种更凛冽的疼痛逼杀而来。
静谧之中,谢玄祯的声音仿佛带着回音,炸在薛翡心间。
薛翡愕然抬头,不懂明明是在谈一块儿报仇的事,怎么变成了自己被踢出局。
她牙根有些痒痒,心里明白谢玄祯这大概又犯了牛心左性。
然而如今这事却不是最重要的,孟起的事不解决,薛翡心里不安。
她咬牙拍了谢玄祯肩膀一掌,凝眉道:“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我想走自然就走了!你且找人把孟大将军遗体收殓,然后赶紧去看孟小将军。诏狱好像又来人了。”
说完,薛翡半拉半抬地将谢玄祯扶上轮椅。背对着谢玄祯,薛翡整理了一下孟将军遗物,见卫辛带人来收殓之后,就直直地推着谢玄祯朝着诏狱出口处走去。
“……”谢玄祯万万没想到薛翡明知道这是一滩浑水,还淌得更积极了。
不过,孟起那里又是怎么回事?
她喉咙滚动,心里天人交战,放在腿上的双手随着轮椅滚动愈发捏紧。
诏狱孟起处
还未到狱室内,就先听到了柴知厚梗着脖子、慷慨激昂的声音:“太子殿下,孟将军是国朝英才,怎么可以轻佻侮慢?这事假如方太傅和杨詹事知道,会怎么想?难道您是想做长广王,侮弄重臣,以重臣为和士开耶?!”
柴知厚声色严厉,薛翡几乎以为这不是在骂太子,而是在骂孙子。
不过,长广王还有和士开是谁?
像是观察到了薛翡的纳闷,谢玄祯本来绷紧的弦松了一点,她脊背虚靠在轮椅背上,低声道:“长广王是武成帝高湛,和士开——一个佞幸,和武成帝狎昵淫乐,毫无君臣之仪。”
还有这种操作?薛翡瞪大了眼睛。
谢玄祯说到这里,重新皱起了眉头,太子有断袖之癖,对孟起有心思?!
她冷下脸色,压抑着怒色道:“阿翡推我进去看看。”
薛翡也很快想到了这一节,她嘶了一声,脚下更快。
谢玄祯和薛翡二人来得正是时候,太子此刻气得发疯,他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脸颊的横肉抖动,口中已经开始喊打喊杀。
“好啊,好啊!姓方的姓杨的老东西倚老卖老就罢了,你这个刁奴竟然也敢侮辱我!”太子谢玄祚被气得七窍生烟,眼歪嘴斜,大概口中扔个爆竹就能立刻爆炸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如意,给孤把他拖下去杖毙!!!”
“诺!”雌雄莫辨的细嫩嗓音响起。
“二皇兄这么生气做什么?何至于喊打喊杀?”谢玄祯踩着太子的话进了诏狱,她冷晦且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止住那个叫如意的脸生太监的动作。
谢玄祚见鬼似的回头,一看端坐在轮椅上的谢玄祯,谢玄祚没忍住倒退了几步。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谢玄祚抖了抖袍子,只觉得手疼腿也疼。
他这个五弟,从小生的最好,武功又最高。
他自打“觉醒”之后,就对男生女相的儿郎另眼相看,对谢玄祯当然也存了“亲近”的意思。
然而,谢玄祚至今还记得,自己终于寻到了谢玄祯身边没人的机会摸了他手背一下,最后是怎么被一顿毒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