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策下意识地摸了摸被他戴到脖子上的那条鎏金项链垂下的海东青吊坠,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悄悄升起。
前世,那次惨绝人寰地折磨经历仿若昨日还依旧历历在目,无尽的漆黑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曾有一个人严刑拷打逼问自己有没有拿到过一个东西。那时候,他全然不清楚那个人所指的东西是什么。如今想来,怕是也跟江岭留下的东西有关。
倘若,结合江岭的最后一篇日记所述,那么爹娘前往辽国境地,为阿娘寻根溯源一定是有目的地的。除了大舅母所说吴家老太太当年是在燕京捡到阿娘,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那条象征着海东青的鎏金项链,也许是大辽皇室才会拥有的东西。
毕竟依照耶律淳所述,海东青是极其珍稀的神鹰品种,是女真部落每年捕来进贡给大辽皇室的贡品,更是他们崇尚的神明。由此看来,这种镶满宝石和美玉的鎏金项链必然是珍贵无比,绝非普通大户人家能拥有和锻造的。
越是往深处想,江策越是禁不住害怕,阿娘的身世究竟是什么?
难道,当真是大辽皇室遗孤吗?
这个惶恐又荒诞的念头只是起了个头,便炸得江策耳中嗡鸣作响,心中忐忑不已。他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这些都是他根据他那零星半点的认知所作的猜测。皆是没有任何实际依据的,他这次答应耶律淳前往燕京,也是为了去寻找答案和真相,他必须要去确认一下。
不过在那之前,得向赵璟好好道别。
在回去端王府的路上,江策没有骑马也没再乘车,他吩咐时安随马车先行一步回去,自己带着隐七四处逛逛,晚些再回。因为他不想这么快回到王府,他得好好思考如何向赵璟辞行。
走在人声嘈杂的大街上,眼中全无焦距的目视前方,似是来往行人皆是过眼云烟般与自己毫无关系。江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那湍急的河流中独自潜行的一叶扁舟,孤独且没有终点。正如他此时的心情,他必须撇开那个他最珍爱的人,独自走上这条路,他不希望把那个人也带到这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他不想那个人也被卷进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去。
就这么满怀心事地走着,当他偶然间瞥见路边一个垂髫小儿扬着手里的糖葫芦,一边舔舐,一边眉开眼笑地冲拉着自己的年轻妇人,应该是他的母亲,笑道:“谢谢阿娘,阿娘买的糖葫芦,是儿子收到过最好的生辰礼。”
生辰礼?
对了,明日就是赵璟的生辰,昨日韩攸宁才送了他那把匕首。
江策不知自己该送个什么才好,他开始环顾四周,仰着头,左右来回看着那琳琅满目的铺子招牌。一时间,竟不知该挑选个什么东西送给他才好,心里隐隐较着劲,总想一定得送一个比韩攸宁那把匕首还要让他爱不释手的东西,还必须能把那人哄住的好东西。
越是这般条件苛刻,江策就越是毫无头绪,总觉得看什么都不能称心如意。
当他一路往东,拐进了潘楼街,走到那在前世赵璟曾经带着自己逛过的那片,只接纳往来大客商和汴京权贵的珍稀古玩商货交易所。
再一路往南走,进了那条叫作“界身”的巷子,刚想踏进一家贩卖玉石典籍的高档铺子,就听身后一个极其令人厌烦的声音叫住了自己。
“哟这不是江公子,江策吗?!”
江策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自己的名字叫得这般难听,转过身来一看,果然是那个冤家路很窄的死胖子蔡鞗。江策觉得怎么点儿这么背,走哪儿都要遇见这人。
不过他转念一想,那可不嘛,是他自己跑到这个遍地纨绔聚集消遣的高档场所来的,必然是加大了撞见这个汴京第一纨绔的概率了。这可真是失策了……
但江策也没在怕的,毕竟身后紧跟着隐七,再不济,打不过,还是可以跑的嘛!江策自认为,以自己的本事对付面前这个有钱无脑的死胖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下一刻他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单纯了。只见,原本身后只是跟了两三人的蔡鞗轻轻一拍手,登时从巷子两旁的街边各家商铺里跃出一批彪形大汉来,看那架势,个个肌肉强健,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怎么好惹。
隐七见状,一个箭步立即挡在江策身前,与对面众人呈对峙之势。
巷子里原先闲逛的行人,有的见势不对悄悄退了出去,也有个别胆大想看好戏的人,纷纷躲进了两边商铺里。
江策不禁嘴角抽搐了一下,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声音发颤变调地问:“哼,几日不见,你又招募了一批新随从?”
这也只是江策为了思考应对之策胡乱脱口而出的废话,不曾想竟惹得蔡鞗失声冷笑:“那可不嘛,不搞些狠角色怎么教训你和你前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护卫啊!”
闻言,江策不禁眉梢微挑,他看了眼隐七的侧脸似是对蔡鞗的挑衅没有半分感觉,竟然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淡然模样,像座小山一样伫立在自己跟前。
江策扶了扶额,还在想找个什么借口逃脱出去,尽量不与这些人无故起争端。可是他不想惹事,不代表事不想惹他。
就听见蔡鞗往前踱了几步,在众壮汉的包围保护下对着江策趾高气昂道:“你过来给爷爷磕个头,讨个饶,爷爷心情好了,也许今日就姑且能放你二人一马。否则,今日定不让你走出这巷子!”
话音刚落,江策就感到紧握着拳头的小七似要绷不住他一贯的高冷,几乎要冲上去把蔡鞗暴揍一顿才过瘾。见状,江策悄悄在隐七身后拉了拉他的衣摆,示意他不要冲动,隐七那泛白的指关节和青筋暴起的拳头才缓缓松开,但仍旧保持着一个随时作战的状态。
江策其实也不怎么恼,他又不会因为蠢人的故意挑衅而与一头“蠢猪”置气。但总归气势上也不能太弱,于是扯着嗓子厉声道:“我若不呢?”
“嘿嘿”轻笑一声,那笑意伴随着蔡鞗的两腮的肥肉渐渐回荡开,似是有些意味不明的嗤笑,只听他仰着头,拿下巴对着江策道:“你可以试试啊!别以为自己有强大的后台就可以为所欲为。我竟不知前朝太傅,远近闻名的文坛泰斗江若谷,竟然会培养出了你这么一个以色侍人的嫡长孙?”
闻言,江策双瞳皱缩,心不由得一沉。
只听蔡鞗像是故意宣扬什么传言秘闻般提高了音量,冲着两边商户老板和隐隐探头的路人道:“你们可知对面这个闻名遐迩的平江府大才子江策有什么癖好?”
“蔡五公子再说什么?”
“不知道啊!”
“那个长相极为俊秀的公子竟然是江若谷,江老太爷的孙子。”
“是啊,我听说过平江府江家,听说那老爷子是前朝太傅,为官时少有的清正廉明,辞官回乡后还在家乡开办了书院,经常收纳一些有才华但家境贫寒供养不起学费的寒门学子呢。”
“那可是个才德兼备的大家啊!”
“是啊是啊……”
江策听见两边传来了路人们的窃窃私语,不由得攥紧了心口的衣襟,下意识地想拉着隐七往外走。
谁知蔡鞗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有逃走的意思,只听那死胖子再次厉声喝问:“江公子,怎么了,没听见大伙都在赞扬你吗?着急走作甚?难不成,是因为你私下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才想落荒而逃的?”
“你什么意思?!”江策也有些气急败坏,声音不由得微微颤抖地质问道。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蔡鞗朝他这边不怀好意地探了探身,手中扇子一扬,装作自己也极其附庸风雅的样子,斜睨着江策,而后又面向两旁张望的路人道:“你们可知,昨夜我在前面那条大街上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场景?”
他似是有意要卖些关子,语调极其阴阳怪气。闻言,众人皆是齐齐伸长了脖子,耳朵凑得更近了些听。
只听蔡鞗故意打了个顿,吊了会儿众人胃口,才又讽刺道:“那可真是一个夜深人静,花前月下的好时候啊!我和几位朋友刚吃完酒回去的路上,偶然就撞见这位江公子与汴京某位贵人,哦,不对,应该说的更清楚明白些,是某位皇亲贵胄,正手牵着手,十指相扣地走在静谧无声的大街上散步呢!”
“什么意思,是哪位公主郡主吗?”
“大内和王府晚上不戒严吗?公主郡主怎么可能半夜三更地跑出来呢?”
见众人似是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蔡鞗有些着急,于是连忙解释道:“老子说的是,这小子手牵手的人是名男子!男子!懂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