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主动走过去牵起赵璟的手,自然而然地与他十指相扣,手心传来赵璟的温度,暖暖的,很踏实。江策可能都没发现,这一次,赵璟并未拒绝,甚至没有任何不适应地反抗。而是极为顺从地任他牵着自己,仿佛二人这样手牵手并肩而行,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一样。
他们就这样从容地漫步在御街上,影子随着月光的投射渐渐拉长,又渐渐缩短,从前面到后边,再随着他们行路方向的转变从左边跑到了右边。但,唯一不变的是这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始终是互相牵连着的,十指紧扣,无论位置如何转变,却始终不曾分离过。
赵璟一直盯着脚下的彼此,偶尔用余光瞥见江策那皎月下微微发光的侧颜,他的睫羽细密纤长,倒影悄悄映在眼窝和俊秀的鼻梁上,就像是一个会闪动的精灵,仿佛只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忽然,江策偏头望过来,踏着这一路的寂静和安宁,轻声问:“王爷,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不是你,你会怎么办?”
这个提问很突兀,不怪赵璟突然顿住脚步,疑惑地看着江策,但即便问的再无缘无故赵璟也从未质疑过,而是极其有耐性地道:“虽然这问题听起来很矛盾,也很莫名,但是不论我是不是我,只要你不变,我亦不变。”
“嗯?”江策被他的这句回答说的有些怔住,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已经回到端王府,舒坦地躺在东风苑的软榻上,江策还再回想:我刚刚问了个什么愚蠢问题,赵璟会有那样的回答?
其实,江策问的时候就是下意识的,他沉浸在自己纠结的世界里,试想了无数遍向赵璟坦白,和向赵璟隐瞒的各种后果,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说出了多少毫无来由的呓语。
翌日清晨,因为一夜浑浑噩噩各种做梦,基本没睡上整觉的江策,顶着苍白如纸的脸和他那张脸上因苍白而更显色的黑眼圈,就准备出门。
却在还没踏出王府偏门的时候就被赵璟拦住了去路。赵璟神情凝重,似是微微有些恼,他沉声道:“你昨夜没休息好吗?这么早出门是要去哪儿?不是让你在王府好好歇着,今日我有事与你说。”
江策没睡醒就容易犯浑,脑子也极其不好使,总之,是不灵敏的,他没有嗅到来自对面的不容置疑,反倒是一心揣着要早早赶去城郊长兴寺的事。昨夜临走前本想托江月去打探一下大舅母的下落,不曾想,江月说她人就在长兴寺。果然大部分轨迹是一样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也许无论哪个时空,命运的轮转也许会微微倾斜,但这阻挡不了它正常运转下的既定轨迹。
于是,江策有些迷糊道:“什么事?很着急吗?我今日是想去趟城郊,看望一下大舅母。”
本以为赵璟会刨根究底,没想到他沉吟片刻,只是道:“那你坐马车去吧,路上还能再眯一会儿,你总不希望让家人瞧见你这副样子吧。”
闻言,江策有些呆,他没想到自己这般漏洞百出的搪塞赵璟竟然半分没起疑,只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罢了。顿时有些心虚,于是,只能听之任之地被下人服侍着,被他妥善安排着,一路舒舒服服地前往长兴寺。
再见到大舅母,心情还是和过去不一样的。毕竟,这回见他的身份立场就不一样了,真正的亲人和慈祥的江策家人还是不一样的。虽然,即便在过去,他从不知晓这些都是他自己真正的家人,但在相处中还是能体会到来自他们的无限关爱。
大舅母姚氏依旧温婉大方,即便着一身素衣,仍抹不去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曾经执掌过一府中馈的当家主母风范。
“侄儿江策给大舅母请安。”江策如小时候一般,恭恭敬敬地向姚氏行了大礼。
这一下,本是想引她开怀大笑,不曾想竟惹得这位慈祥的中年妇人一阵眼眶通红。只听她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缓声道:“我们策儿,长大了。”
江策慌忙小跑上前,搀扶着姚氏慢慢进了禅房。
彼此寒暄半晌,江策才敢切入正题,但他还是尽量注意着措辞,避免把江岭和吴玉书的事情透露出来,徒惹大舅母伤心。江策轻声道:“大舅母,策儿有一事想要请教您。”
姚氏端庄地坐在那里,微笑看着江策,道:“你说”
江策问:“不瞒您说,策儿时隔多年回到汴京,昨日回了一趟江家留在汴京的苍琼别苑,那里好像是爹娘当年常住的地方。昨日,不经意间瞧见了阿娘年轻时,爹爹为她所作的一幅画像。起先,只觉得阿娘很美,但策儿越看越觉得阿娘的好看很不一样,尤其那双眼睛……”
话还没有说完,江策就敏锐地看到姚氏一直弯起的嘴角渐渐放了下来,一双温和的笑眼也慢慢变得怅惘,似是在回忆往昔,一时没有焦距。
就这样,江策静静等了许久,才等到姚氏从过往的追溯中回过神来。却听她微哑着嗓音道:“你阿娘,是你太外婆带大的,原先一直住在平江本家,她十五岁那年,因为老太太过世,本家那边没了什么人,她才特地从平江千里迢迢地来到汴京,也是在汴京遇见了你的父亲,这些多多少少你应该都知道些。我想,你这次来找我想问的必然是关于你母亲的身世吧?”
大舅母竟然如此爽快,见状,江策立即诚实地点点头。
只听姚氏继续道:“玉书,确实不是吴家的孩子。她是当年老太太去关外做生意的时候,在回程的路上捡来的。捡回来时,她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倒没怎么留意其他。但渐渐的,随着她越长越大,那精致到稀有的五官轮廓实在是愈发明显。因为她生得太过漂亮,又明显不是汉人模样,老太太才带着她一直深居浅出,两个人住在平江本家,没跟着老太爷来汴京。”
说到这里,姚氏忽然停住,她似是遥遥望着某处,定了好半晌,才再次开口:“有些事,我也是听你外祖母在弥留之际谈起,才知道些的。那年你母亲离京前我也与她说过,她的身世我们吴家确实也不算非常清楚。只知道她并非全是异族血统,估计也是一半汉人,一半其他种族,才会生出她那样的容貌吧!”
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江策觉得,大舅母的眼底似有一丝埋怨。
但,这种直觉也只是一瞬,又听她缓缓道:“不过,据说当年老太太捡回来的时候,她身上挂了一个鎏金项链,具体样子我没见过,也许是个信物。另外,最关键的是,老太太是在驻足燕京的时候捡到她的,因为那个襁褓被丢弃在我们吴家开设在燕京的玉器铺子门口,所以老太太觉得冥冥之中与吴家也是一种缘分。本是想带回来进吴家做个养女,可时间久了,有了感情,老太太便独自做主把她的名字录进了族谱,成了真正的吴家人。”
江策没有过问大舅母为何在提及阿娘这件事的时候似是心中郁结,有一丝隐隐的不满。这绝对不是江策太过敏感,胡乱怀疑,因为到最后说太外婆把阿娘的名字录入族谱时,江策分明感觉到了大舅母语气中的抱怨。
但这些都不重要,至少对江策而言,找到爹娘踪迹和找出那本辽国的游记,比当下任何事情都更重要。
所以,在一番促膝长谈后,江策不显山不露水的陪大舅母吃了饭,又给大舅舅的牌位磕了头,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