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电梯,她刷卡按下4层,问他:“为什么突然想看猫了?”这么多年都没看,孩子都成年会发情了,这时候跑出来干嘛?
“就想看看。”他声音消沉,石头一样拽人往深处坠,沉得程伊也没了最后一丝挑衅的心情。
出电梯右手边的一套三居室,程伊摁下密码,让祁深洲再门口等,说自己进去拿猫,门没关上,留了条缝。
“咪咪。”
“咪咪?”
程伊一边找一边疑惑自己的顺从,为什么他要看猫自己就给他看,这些年他尽到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了吗?接着被自己气笑了,什么不着调的身份。
找着找着又急了,屋内动静越来越大。
她慌了,跑去阳台见玻璃门是关的,松了口气,转头一间间衣柜门打开。小骗子有回就钻进衣柜,找得她梨花带雨的,直到听到衣柜里的挠门声才找回心跳,把这坨毛绒绒紧在怀里,报复性地使劲。
这会程伊怀疑它又进了衣柜。她有个衣帽间,敞开式柜子,堆满衣帽鞋与琳琅满目的化妆品,高奢不多,轻奢满当,这几天她收到七八个商务试用,快递盒拆得七零八落,泡沫摞在角落乱七八糟,将唯一的通路挤得需得屈身才可行走。
祁深洲站在门边,犹豫进退,恰扫见探出门缝的猫脑袋。他低笑一声,蹲下轻抚小骗子松软的发型,一遍又一遍,直到摸塌,才停下来。
屋里的动静已经响到人和猫都不能忽视了。
身后传来稳重的脚步时,程伊横着身子在看组装柜的底部,猫简直是液体,哪里都能去,现在找不到,多不可思议的角落她都不放过。
“你再等等”她重重出了口气,两手一撑爬了起来,谁料小骗子正在祁深洲手上,一双水蓝的无辜眼溜溜盯着她,精灵一般。
祁深洲摸了摸它的毛脑袋,掐着小骗子的咯吱窝将它送到程伊面前,“这猫挺重的。”
布偶乖顺,亲人不惧。程伊接过,颠了颠,满意地说:“嗯,十四斤。”
祁深洲高大,挡在中间一下遮去衣帽间的大半光线。一对分手情侣与一只猫,圈囿在一堆物什里,氧气三秒内耗尽,她局促地推开他往外走,刚迈开腿就被该死的泡沫绊住,差点趔趄在纸箱上,手碰翻白瓷烟灰缸,烟灰纷扬,两根烟蒂掉进纸箱的缝隙。
小骗子嗅到倾倒危机,立刻跳脱,十四斤的体重在纸箱上蹬出闷响,咖白的影子一下没了。
祁深洲盯着那个烟灰缸,直到它滚到墙边,眸色越来越深,掌间力量越收越紧。
程伊盯着扶住自己的前臂,心下不自觉惊叹其结实的力量,一看就有锻炼,不过嘴上没饶他,厉声道:“松手!”
孤男寡女,温热交织,她几乎看穿了他的套路。以往他们都是这样和好的,他们精神博弈,再以肉身服软。他不怀好意!
下一秒,程伊如愿失去依托。祁深洲撒手的姿势潇洒到让人更加来火。
程伊生气,无名之火在蹿,越蹿越高,为自作多情尴尬,也为早已脱离了解的前任复杂。
祁深洲眉头紧锁,眼睛像要把她撕碎,“你抽烟了?”
程伊这才意识到那个烟灰缸代表了什么。她反问:“和你有关?”
他沉默。
又是沉默。她烦躁极了。在最后的同居日子里,他也常常这样沉默。她所有挑起的争吵都在试图打破这种沉默,可他越来越回避,所以当她看到他宁可在楼下吹冷风也不愿早点回家时,她就知道这段关系完蛋了。
“猫看完了吧。”她要逐客了。
祁深洲问:“我可以接回去养几天吗?”
“不可以。”
“好吧。”
“不走吗?”他压在她头顶像一座泰山。
“你要我走吗?”他的话带着信号。
程伊不可思议地抬眼,他这话什么意思,是笃定他经年回头她还在原地?还是嫌那顶“绿帽”分量不够,想再尝一次?
衣帽融融团团,挤挤攘攘,像饱满鲜艳的花苞将他们拥簇。程伊与祁深洲的鼻尖几乎挨靠,鼻息相触,像那晚酒吧的对视一样突然,只是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多了。
“祁深洲,你变了。”
“这么久,谁都变了,小骗子不也从一个不存在的定金代号变成一只活生生的猫了吗?”他咽下了另一句,你不也开始抽烟了吗?
小骗子?
程伊愣了一下,“你看了我微博?”周围的朋友都叫它咪咪,只有在微博上它才叫小骗子,一个充满故事性的名字。
没等祁深洲回答,那一秒暧昧的花火消失殆尽,程伊一把推开他,歪扭出衣帽间,愤怒地走到门边,手臂一挥:“你出去!”
祁深洲没动。
“出去!”
她可以肯定他看了陈真心的微博。
原来如此,难怪来找她,难怪要看猫。
是的,只要有心就可以看到她的微博,这是她的职业,她的职业就是牺牲隐私,分享隐私,她的隐私就是流量的一部分。但这一刻她还是有被扒光的羞耻感。
尽管博主职业展示在大众面前,实际上依旧是小众的狂欢,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领域上维持热度,天天刷微博的网友多不知陈真心是谁的,何况祁深洲这种分分秒秒都可换算成人民币的人,铁定没功夫在“写字楼”里搜索过往恋人。
重点过往恋人。
“程伊,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在他看过她的微博后,那种已经离开生活许久的失控感再度袭来。他想谈谈,就他们戛然而止的关系。
程伊音调拔高,怒目吼道:“出去!祁深洲!我们分手了!没有关系了!请你注意你的风度。”不能再留他了,她的眼泪要下来了。
现在谈还有什么意义。
当初为什么要逃,现在又为什么要谈?
程伊曾幻想过,如果祁深洲有天看到她的微博会如何。
那会她内心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完美受害者形象,控诉“渣男”,饲养遗腹子,坚强独立,自我感动。
而如果祁深洲看过她的微博,翻得够久,则会目睹她分手时的伤心失意,语无伦次,也就洞穿方才她假装的冷艳洒脱,什么“绿帽”,不过是不想再结伴逃生,在偷偷逃跑时为对方扣下“垃圾”的帽子,减少内心的道德谴责。
人天然在感情里会自我合理化、自我美化,他们这么多年都恨着彼此,因为没有勇气面对最后的告别,没有能力去解开争执的压力源,也不想继续在尽头里挣扎。所以,在冷战里、在关系结束时,为自己披上深情的袈裟。
祁深洲看着眼前的程伊炸毛的模样,牵起唇角,终于有生动的熟悉感了。
恋人经年重逢后的疏离最叫人刺痛。
他顺从地点点头:“好,我走。”经过小骗子,弯腰又抚了抚它蓬松的身体,直到凌乱才宠溺地松开,“这猫养得真不错。”
两人擦身时,程伊还没从他闲适的姿态中缓过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来看猫的。”她还想确认一遍。
“不然呢?”他扩开门缝,抬腿迈了出去,回头挑眉,“你想我干什么?”
程伊沉默地盯住他调戏的神色,说了句等等,转身跑去房间。衣柜最底层有一个文件袋,猩红的囍字红包,压着厚厚一沓人民币,一万四千块钱,是当时退房的押金。她将红包伸到他面前,“给你。”
“程伊”
“拿着。”
“算了”
程伊气了,“祁深洲,这笔钱膈应了我很多年了,你今天不拿”
他走近她,“我不拿怎样?”
“不拿就算了。”她泄气了。不拿她就拿去买个包。
她没再抬头,但额角的气息告诉她,他在看她。
半晌,“给我吧。”
她手往前一伸,他却没接,掏出手机,“微信转账吧,现金用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