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芷这一句是大了胆子的,却也不是没怀了把握。
若自己推测的正确,必然——
“厨房里还得收拾一番,这里不用这么多人,你们几个都退下罢,”里面安柿扬声道,吩咐了几个差事,待里面又安静了下来,才又开口道,“顾氏丫头,请进一层帘子说话。”
顾芷怔了一下,这才怀着疑惑上前,小心翼翼地微微撩起竹丝帘、推开素纱帷侧身进去,又低下头以免打量冒犯。
不过顾芷立刻发觉自己想多了,在她面前的,还是一道帘子。
怪不得安柿说的是进“一层”,顾芷环顾四周,碧纱橱上笼着轻如蝉翼的月白色轻绡,把有些微寒的湖风挡在了外头,正面则还多垂着一道水晶珠帘,内中影影绰绰,依旧看不清楚,只觉得香气更浓了些,传出的声音也不再虚渺。
安柿在正中放好锦缎软褥,顾芷慢慢跽坐下,不由想到,看来这夫人当真是神秘,除了藏金阁的丫鬟和楼主无人见过其真颜的传闻,倒不真是空穴来风。
“旁人避之不及,唯恐扯上关系,你倒毫无介意,”这边厢,夫人果然出声称赞道,“如此直接大胆,倒是令人刮目。”
“奴婢不敢,”顾芷心下松了口气,果然这夫人倒还真有几分侠气,自己没有赌错。说着一拜到底,郑重其事,“奴婢代苏姑娘在此叩谢夫人这几日来的关照,此恩难以为报。”
“你倒是聪明,不必谢我,我不过……”夫人语气里竟浮现出一丝伤感,接着只听一声轻轻的咳嗽,这才换回了一如既往淡然的语气,“我不过一介凡人,又并非普度众生的菩萨,自是不求报恩的。叫她好好养身子便是,才这般年纪,往后来日方长。”
顾芷诺应。
下一秒,帘内夫人的声音却又响起来,“本夫人只是看到了、听到了,力所能及才帮一把罢了。倒是你,落魄之人旁人避之不及,你非亲非故、自身低微却为她这样出头,却是什么缘故?”
夫人声音极柔婉妩媚,这一句问得也是和蔼极了,顾芷却莫名觉得有些些怀疑的意味在里面。
想了想,顾芷抬起头,正声答道:“禀夫人,阿芷自身并无所求也无所可失,不过力有所余,心有所托,不敢说什么出头。夫人的赏赐对我而言虽是恩情,阿芷却并没有任何需要的地方,而若对苏姑娘,则犹如大旱甘霖。”
“若说为什么是苏姑娘不是其他人——一则是苏姑娘是奴婢亲眼见到的悲剧,阿芷自问不是、更不敢心存什么更大的慈悲,若无能力,自是不会螳臂当车,逆天改命,但若有能力,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顾芷诚恳道,“二则,苏姑娘本是广陵人,奴婢的公公*也出自那里,故而菜肴口味得了苏姑娘的青眼,这才有了交集。苏姑娘于一饮一食上,亦颇有见地想法,总能与奴婢相谈甚欢。至于后来……人无论贫富荣窘,皆要用饭,这饮食之交,只要懂吃、爱吃、会吃六字不变,自然是不分那人是风光还是落魄的。”
一是陈明了,自己帮助苏蕊婳,不是为利为名,也不会不管不顾地惹出祸事,对浮萍苑有什么损害,请夫人安心。二是解释了自己帮助苏蕊婳的缘由,“吃货之间的友谊”,这也是顾芷的真心话了。而且对于一个厨子,这样的理由也自然是可令旁人信服的。
“世人看利总是没有尽头的,你小小年纪倒看得……天真,”夫人静静听完顾芷的话,却是笑了,“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有这般一心向厨艺的纯粹赤子之心,真是十分难得了,说吧,我既已承诺,这也是你应得的,有什么困难便说来,只要力所能及,本夫人必然允诺。”
“多谢夫人,”顾芷想了想,方才夫人的那一段话,与其说是感慨人生,不如说也是在告诫她,这是例外开恩,不要提太过异想天开的要求。毕竟整个烟花里,像苏蕊婳这般刚烈的女子固然少,但相似的负心之事却是数也数不尽。
于是,顾芷便稍稍含蓄地将当日所闻苏蕊婳的执念讲了出来,不过还是将那日阮金屑大闹琼楼阁一着撇开隐去,不提。毕竟关照一二已是慈悲,这“扯头花”扯出的人命大事,夫人没那么好心闲情去管。真管了,说不定反而对苏蕊婳的处境更不利呢。
又怕夫人嫌弃苏蕊婳天真痴傻,心生不豫,顾芷还解释了一句,不过她自己的那番见解也太过成熟,不似一个未经感情的小丫头能说得出来的,故而顾芷还扯了一个浅显些的:“苏姑娘自己也知道钻了死牛角尖,徒惹人见笑,可到底……还没过去多久,大概一时放下也是太不容易。”
半晌寂静。
“你年纪小,有些事情未免还不明白……也罢,难为你的一份心了,”夫人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什么,也似乎并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意味,“阿柿,挑匹春绸来罢,到藏金阁这忙了大半天的,不能空着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