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时第一次跟着母亲和从叔母、叔祖母一干人受诏进宫谒见柳皇后,却不是因为什么喜事,而是柳皇后膝下唯余的长乐小公主因病夭折。
其时在位的哀帝体恤,准娘家人进宫陪伴,不知是不是柳皇后一时忆起家中尚有我这么个与长乐年龄相仿的小女儿,下诏时特意提及了我。
父亲在那里直叹气,说娘娘怎么还偏要带上蓁儿,见了这孩子不是更惹自己伤心吗。祖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后娘娘既能想着蓁儿,该是她的福气,总不是坏事。
我跟着众人规规矩矩进了未央宫,在一侧长廊里遇到位身着青灰色云蟒暗纹深衣的小少年,母亲她们虽不认得,却知他身份不一般,忙退至一旁让路行礼。
少年神色略显疲倦,但十分恭谨知礼,知晓我们是柳皇后娘家亲眷后,忙侧身请我们先去殿中,口中说着娘娘近来不免难捱,还请我们多多抚慰请她节哀保重凤体云云。
母亲怕得罪人也并未开口询问身份,进殿后柳皇后赐座,她面前案上放满了纸笔佛经。
这位堂姑我是未见过的,只从姑婶叔伯那里听闻她未嫁入皇家前才名满京都,所作的《辞北赋》至今仍流传在文人骚客间,又生得清姿卓绝昳丽不俗,是个难得的墨上佳人。
皇后当真是极美,皓齿朱唇眉目如画,却并不似我想的那般眉头紧蹙忧思满怀,抑或见到叔祖母就抱上去哭作一团。
她不拘什么架子,叫我们挨着她围坐,温声问了家中许多情况,塞给我各式精致的糕点糖果。知道家中姊妹兄弟一切都好,她显得很欣慰。
绕了一大圈终于谈到小长乐时,她看了看桌案,苦笑着说,这些天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抄写佛经为长乐祈祈福,希望她路上走得顺一些,别再受苦。
在家中时叔祖母悄悄嘱咐我,说皇后娘娘很多年前已经失掉过一个孩子了,这回长乐小公主一去,娘娘只有加倍的伤心,蓁儿要乖些,哄哄她好不好?
母亲刚要开口劝慰,叔祖母拉住她的袖子摇摇头,然后把我往前推了推。我跑过去偎在皇后膝边,头埋在她衣裙间温温软软开了口。
姑姑,蓁儿帮你抄吧,我也想为长乐妹妹祈福。
姑姑,有你这么念着,长乐妹妹一定走得很顺,她也希望你好。
姑姑,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蓁儿陪着你。
柳皇后把我抱到膝上,下巴抵着我的额头连声说“好、好,蓁儿帮我抄”,两行热泪落在我额间。
叔祖母她们也忍不住拿出手帕擦眼睛,拉着皇后娘娘的手说怎么瘦成这样,叫她千万保重身子。
平复后母亲提起先前遇见的那个小少年,柳皇后答那是七皇子昭允,来向她请安的,一时间母亲她们都有些诧异。我那时不懂,后来才知道这位七皇子的母妃家里犯了了不得的大罪,被哀帝满门抄了斩。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低声说:“这孩子倒一向有心,日日早晚来我这里问安是不曾落下的,知道我失了长乐之后更是时常嘘寒问暖。可惜了,他自己日子想必也过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