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而皇之的坏,是孙奇贵的写照,跋扈嚣张的横,则是眼前这个女人。
横得让人心悦臣服,他还是第一次见。
孙奇贵知道对方是个难琢磨的,能打伤他又不是一味的生杀夺予,像拔了毒蛇的牙,被残忍对待的毒蛇心里反而没有憎恨的情绪,他哈哈大笑,挥着草草包裹的手,真的没有这么欣赏过一个人,太对他胃口了:“少堂主,要是日后觉得小白脸不得劲,孙某愿意自荐枕席啊。”
什么
“荒唐”珩穆厉声呵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此刻的愤怒。
珩穆气得七窍生烟,田齐并不觉得被冒犯,孙奇贵调侃一句,自己甚至能笑着回敬一句:“我就喜欢年轻漂亮干净的,孙队长怕是要重新投胎一次才能入我的眼呢。”
“哈哈哈。”孙奇贵又笑了,笑得开怀,舒畅,笑够了,他大手一挥,带着弟兄退出了包厢。
他来去匆匆,惊动了整列火车的人,走的时候也莫名其妙,田齐在人走之后,一直皱着眉不语,她怕是遇到了一个疯子。
嘟嘟嘟。
一阵敲击声引来她的注意,田齐循声看去,孙奇贵正凑在车窗外,把手肘当手指用,敲打着玻璃示意她拉开窗户,看到她回身,立刻让身后的随从举起手里的东西田齐晃了晃。
确实是个疯子,田齐想。
与她冷静习以为常不同,包厢里的珩玉和珩穆倒吸一口凉气,盯着车窗外诡异的人,田齐心头一凌,走过去单手把车窗往上推。
“孙队长的践行礼,真是相当别具一格嗯。”田齐一开窗,孙奇贵的随从就把手里的一篮桃从窗户塞进来,正好搁在包厢嵌壁的小桌子上,她诧异的看着果篮,不忘调侃举止让人匪夷所思的家伙。
“礼轻情意重,少堂主笑纳。”孙奇贵仿佛送走一个相识多年的好友,他不舍的语气让珩玉和珩穆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压都压不住。
田齐眼神未变,拿起一颗桃子,沉甸甸的,在手里抛了抛:“他日回来,必定送孙队长一筐首乌。”
“首乌”孙奇贵乍一听不懂,火车鸣笛再起时,终于消化了田齐的话。
他又开始哈哈大笑,并退后了两步,火车驶离稻县车站的时候,车厢里紧绷的气氛才突然松懈。
最先喘气的是地上的姑娘,她缓缓抬起头,田齐这才开始正视她。
凌乱的头发遮住这人大半的面容,她皮肤有点儿粗糙,可见的眉目精致漂亮,两道紧蹙的剑眉圆润晶莹的大杏目,鼻子玲珑挺拔,长眉比一般柳叶弯弯的女子更英气,上唇自然呈菱形,稍稍上翘。
一个可人儿。
田齐视线渐渐下移,自尖下巴往下看,看到的东西,又把她之前的推断给彻底打翻,又疏忽大意,招惹了一个雌雄莫辩的家伙。
颓坐在地上的人,看不出年纪,他抬手把遮住脸蛋的乱发往后一抹,整张脸蛋都暴露在田齐面前,好了,她可以从外貌判断年纪了。
这人也就是个十七八九的孩子,元宝领的旗袍很好的遮掩了他的特征。
“你是谁,又怎么看到孙裘是怎么死的。”田齐为自己的疏忽开始不着痕迹的补锅,从了解地上的人开始。
“我叫蔺卿稚,之前跟着戏班在孙老爷家唱戏。”他喏喏的回答。
坐在床上的珩玉一下就绷直了身子,好奇的托腮等着这人继续,而站在一旁的珩穆则一脸阴沉的盯着桌上的一篮桃子,反复在看什么让他厌恶透顶的东西。
蔺卿稚抬头看着田齐,似乎在等她发号施令,田齐从善如流道:“你继续说。”
蔺卿稚的故事不长,也不短,他今年18岁,是个孤儿,离开自小摸爬滚打的戏班后,一路流浪,遇到了现在的戏班老板,为了混口饭吃,他当了一个唱粉戏的小花旦,以此糊口生活。
半个月前,老板说有个富绅过大寿,想听戏,便连哄带骗把蔺卿稚骗到了稻县。
戏班子其他人都没来,只点了蔺卿稚一个人,他一开始怀疑过,是不是以前的客人,后来,班主再三劝说,甚至用正在生病的小红做威胁,如果蔺卿稚不去,他就不出钱给小红看病。
小红,就是第一个发现蔺卿稚晕倒在水沟里的孩子,有点儿笨,难得的是心地善良,蔺卿稚只能答应,权当做当初小红发现自己的报答。
随后,蔺卿稚跟着班主来到了稻县,见到孙老爷后,他才惊觉自己被骗了,蔺卿稚认识孙老爷的,之前他是京城里还叫的出名号的角儿,刚红起来的时候,孙老爷偶次在台上见了蔺卿稚梁红玉的装扮后震撼不已,甚至冲到后台硬塞给蔺卿稚一封红包,顺道吃了点儿豆腐。
孙老爷那想要亵渎自己的眼神,如一只看到肉淌口水的狗,让蔺卿稚害怕,之后发生了其他事,逼得蔺卿稚不得不逃离京城和曾经的戏班。
谁知道兜兜转转,还是撞上了孙老爷,他用重金收买班主把蔺卿稚骗来稻县,想做什么不言而喻,蔺卿稚当时就慌了,但是他又没办法逃走。
班主不停架着蔺卿稚去孙家,孙老爷的眼神越来越露骨,有几次毫不避讳就要亲上蔺卿稚的嘴巴,还嬉笑着说是在尝醉胭脂,蔺卿稚吓得毛骨悚然,恶心,厌恶,恨在心底酝酿。
他屡屡拒绝与孙老爷亲昵,一下就把酒色财气全占的孙老爷给惹火了。
作为大孝子的孙奇贵自然一马当先,领着保安队就把蔺卿稚落脚的客栈团团围住,逼着这位花旦出来,蔺卿稚别无他法,客栈掌柜整日就求爷爷告奶奶的,请蔺卿稚高抬贵手,掌柜上有老下有小,真的得罪不起孙家,情势如此,蔺卿稚只能硬着头皮去孙家。
孙老爷一见到心心念念的美人儿,之前假模假样的听戏也不听了,就要拉着蔺卿稚进房里去叙旧,说自己要扮作唐明皇,要蔺卿稚扮作杨贵妃,演一出贵妃醉酒。
孙老爷强行搂着人,恶心得蔺卿稚羞愤欲死,他在席间不断躲闪,还是让孙老爷占了些许便宜。
他忍着胃里的泛酸,还有胸中喷薄的愤怒,与孙老爷耗了半日,蔺卿稚假借要上茅房的空档,终于从粪洞里逃出来孙家,他不敢回戏班,因为班主只会为了钱再次将他献给孙家,身无分文的蔺卿稚在稻城东躲西藏,那天他想要打听几时有火车去京城,恰巧遇到了田齐。
孙奇贵和保安队一直紧锣密鼓的搜查他,让蔺卿稚不敢贸然露头。
今早,躲在巷子深处的蔺卿稚,意外撞见孙奇贵把孙老爷打死,他惊慌中撞到了东西,弄出不小动静,孙奇贵见有人,当场就开枪。
也是蔺卿稚命大,只是皮肉伤。
他想要回京城去,因为身上没有盘缠,之前的东西也都让班主搜了去,蔺卿稚带伤便趁人不注意爬上了火车。
连日的奔波,饥饿,困倦,失血,他蜷缩在床底,一下就晕了过去。
珩玉的惊叫把蔺卿稚唤醒,他当即就求他们施救。
所以才有了之前发生的种种。
蔺卿稚说完,脸色更加白了,田齐不完全相信他,火车已经开往京城,再过两天一夜就能靠站。
“珩玉,珩穆,你们先回去看看大福晋,蔺卿稚身上有伤,我帮他处理一下。”田齐站起来,她刻意掩饰自己的右手不便,一直使用左手,拉开门,再度把这对涉世未深,但是十分懂得抱正确大腿的兄妹劝离。
珩玉率先站了起来,她听蔺卿稚叙述的时候,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正好有借口去厕所洗一把脸,反倒是珩穆还盯着那篮子桃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哥,走啊,额娘肯定很担心我们。”珩玉道。
珩穆抿着漂亮的薄唇,就是不回答,他犹豫着说:“我有药,用我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