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魂飘在棺材顶。
是个女魂。
棺材里面卧着一具女尸,和女魂的相貌一模一样。
不用说,定是这女人才死不久,她的魂飘出来,还没走,鬼差也还没来勾,所以就在棺材上头飘着。再一看,棺材前头的灵案上挂了一幅黑白墨画像,画中人正是女魂。画像旁挂了写着悼词的联,依稀可以看到“追念佳乐郡公夫人余十”的字样。
余十飘在空中,低头看着自个儿的尸体,低低叹了一气。她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情。哦,差点忘了,她现在是个魂,没了肉体,已经没有心了,是该没有“心情”。
十几个奴才在灵堂里跪着,哭哭唧唧地掩着面。
门口的侍卫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句;“郡公到。”奴才们纷纷往两边散开,让出道,悲哀地低声呻-吟:“呜呜呜,郡公,夫人殁了......呜呜......”
佳乐郡公穿着一身素色长衣,面色沉沉,跨过门槛缓步走进。
余十飘在空中,看到面相俊美的女郡公跨进门槛,平静的面容终于有所动容。“乐枫......”余十低低沉吟,但是她知道,她现在只是一缕魂,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见。余十心中感慨,以为侯乐枫心中还有她,所以特地赶回府来,不料下一刻,走进灵堂的艳妆女子就给她的愚蠢想法狠狠打了脸。
“枫枫。”一个浓妆艳抹的霓裳娇女走了进来,柔柔地挽住侯乐枫的胳膊,贴在她胸前,“梓雅公主约京中贵女子未时去红霞山赏景,你陪我去可好?”
侯乐枫离府出巡半月有余,早晨回府才得知余十昨日去世的消息,刚进灵堂,连余十的遗体都没看一眼,就被黏在身上的宛秋勾走了眼神。
“哦?今日未时么?”侯乐枫伸胳膊将娇滴滴的女子揽进怀中,微微低头,凝视着宛秋水灵的双眸,“秋儿想我陪你去?”
宛秋甜甜笑道;“嗯。”
侯乐枫点头:“那我便陪你。”
宛秋为侯乐枫整理衣襟,撒娇道:“现已经午时了,坐马车赶去红霞山又得半个时辰,你快去换身好看的衣裳,莫在公主面前丢了我们佳乐郡府的脸面。”
“好。”侯乐枫握住宛秋柔软的小手,竟朝门口转向身,“秋儿帮我选一身衣裳?”
“好呀。”
两人可开心。
从小跟随余十的大丫鬟绣球心中愤恨,忍不住开口道:“郡公,夫人尸骨未寒,下葬事宜均未安排,老夫人年事已高,府中无人做主,请您——”
“郡公夫人?”宛秋忽然停下步子,侧过脸,动人的明眸里藏着狠厉的嘲笑,“啊,你是说余十姐姐吧?现在,她死了,不是郡公夫人了。”
余十在空中看着宛秋,眼神沉寂,好像雪山上的冰湖,不见底。
绣球不甘心,膝行上前,向侯乐枫哀求:“郡公,我家小姐爱慕您,十几年来费心劳神,哪一桩事不是为您?朝中有人诬陷您勾结太子-党羽,小姐连夜回家跪在雪地里,求老爷为您正名;小姐知道您放不下婉姬,许你纳妾,不曾有任何怨言。郡公,大昱朝女子娶女人虽非不可,但也得扛住不小非议,小姐当年是如何顶着压力嫁与你做正妻,你可知晓?”
侯乐枫眼底闪过波光。
绣球又上前两步,“奴婢一直不相信老郡公的死是小姐的汤药造成的,其中必有隐情,可小姐认了,奴婢无可辩驳。自那以后,小姐屈居芜院数年,过的粗陋艰苦,纵使无法消您心里的怨气,也算领了罚,现在她都殁了,您难道都不肯让她体体面面地入祖坟吗!”
宛秋蹙起秀眉,搂侯乐枫的胳膊搂得紧了些,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侯乐枫垂下眼帘,沉默少许,开口道:“按郡公府礼制安葬余十。但余十身上有罪,不宜隆重,一切从简。”
绣球跪在棺材前,两手的温度渐渐变冷,无声地落下泪来。
侯乐枫转过身,留下一道背影,还有宛秋明媚的笑容,宛秋甚至还小声问了一句:枫枫,什么时候宣告我是郡公夫人呀?
余十飘下来,蹲在绣球面前,探出手,想要拭去绣球脸上的泪。
余十把侯乐枫的背影抛在身后,就像她连她的遗体都不看一眼一样,她也不再看她。
光从门照进来,铺洒在寂静的灵堂。
绣球越哭越厉害,抱在棺材的支架脚,涕泗横流。余十垂着眼,轻轻拍着绣球的后背,“哭什么呢?”说着,余十竟然笑了笑,只是她的笑一点也没有快乐,全是忧伤。她说的很轻,很温柔:“傻丫头。”
侯乐枫说了一切从简,还真是一切从简,管家决定头七摆灵的习俗都不守了,遗体也只停放一日,下葬从速。
余十就坐在她的棺材边,除了绣球,没人继续守灵。
郡公夫人,哦不,是前郡公夫人,是有罪的。郡公宠爱的婉姬恨极了前郡公夫人,所以现在有罪的前郡公夫人死了,一切从简,最好都不要提,明眼人也都不要搅合。今后,佳乐郡公府彻彻底底是婉姬的天下了。
呵,多寒碜哪。
余十不禁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