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外面待了太久的缘故,一踏进正堂,温欢颜就觉得眼前漆黑一片,缓了一会才方能辨清屋里的东西。
目光一一向屋内众人扫去:正位上是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左右两侧分别是阴沉的父亲和寡淡的母亲。
一下面对三尊大佛,温欢颜自己都佩服自己。
“你来做什么?”不等温欢颜开口,温相就没有好气的质问她。
谁知祖母听了更加没有好脾气:“颜儿是来给我请安的,你凶她做什么?”
温相和老夫人在对待温欢颜的问题上,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宠、一个是恶。
温欢颜得到老夫人的暗示,默不作声地行礼问安,规规矩矩地垂头立在堂下,等着祖母开口。
老夫人便借题发挥:“你瞧瞧!孩子都让你吓成什么样子了?”
被温相“吓坏”的温欢颜正全神贯注地玩脚下的地毯,脚尖轻轻抹过的地方颜色变浅,翻过来再一抹颜色又变重了。她动作极小,若是不仔细看,还真以为她受了委屈正低头难过呢。
见温相不再说话,老夫人又转过头去问温夫人:“子青啊,你看这丫头自小被我宠坏了,做起事来没规矩,刚刚是碰到魏公公了吧?可给你惹事了?你说出来,我帮你罚她!”
温夫人自然听得懂老太太话里的意思,连忙笑着说:“老夫人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说完这句后再不接话。
说惹事了,就是驳了老夫人的面。
说没有吧,又打了温相的脸。
左右都不好回答,那她倒不如顺了老夫人的意。
“我知你心善,你也不必替她遮掩。”见温夫人不回答,老夫人乐得开心,“她没规矩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这孩子我最心疼,总不能瞧着她往歪了长。”
“你说她总是闷在府里,也见不了多大的规矩。”顿了顿继续说道,“眼下她也出了禁闭,倒不如明日进宫瞧瞧,也好让她长长见识。”
“母亲,我也能进宫去吗?”与老夫人一同唱戏的温欢颜,此时一脸的天真烂漫,看着温夫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期望和渴望。
“这……”温夫人心中颇有为难。
虽说温欢颜随她进宫也算是合情合理,不过老爷总是瞧不上这个四丫头,想来携她入宫,老爷自然是不愿意的。
但又不敢驳了老夫人的面子,温夫人抬眼去看温相,想看他做如何决定。
知道温相要开口阻拦,老夫人在一旁冷冷开口:“我的颜儿哪里都去不得、看不得、学不得,你们还偏偏要她和柔儿似的,真是好没道理。”
这句话一箭双雕,既说了温夫人偏心又说了温相苛刻。
吓得温夫人连忙起身赔罪。
“母亲可是冤枉子青了。”丞相坐在一旁帮温夫人说话,“这家里的三个女儿,子青向来都是一视同仁的。”
温家无子,只有四个女儿。
早年间,夭折一个次女欢洛。如今便只剩下长女欢柔、三女欢沁、四女欢颜。
欢柔为温夫人所生,欢洛、欢沁为周姨娘所生,欢颜为荷姨娘所生。
可巧的是,这两个姨娘都早早离世。
欢沁便被过继到温夫人名下,欢颜被老夫人养着。
虽说温夫人对这三个女儿都是同等看待,可外人总觉得温夫人偏袒自己房里的女儿们。
“我说的是她吗?我说的是你。”见温相避重就轻,老夫人也不得不装出几分怒气,“柔儿那样的好模样好性格,颜儿自然比不上,你多宠着柔儿是情理之中。”
“沁儿呢,是个机敏活泼的性子,嘴甜又会说话,你高看她两眼也是情有可原。”老夫人越说越替温欢颜不平,“可颜儿怎么说她也姓温,在咱们这温府住着,你总得一碗水端平了才是。”
“母亲何故又提起这个?”温相听了老夫人这番话,气的将手里得杯盏往桌子上一摔。
这一摔,可吓了温欢颜一大跳。
怎么事情闹得这样大,怎么还吵起来了……
老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看了看温相的脸色才继续说道:“别人能去得,颜儿自然也能去得,不然叫外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温夫人见这二人已经吵到了这个地步,也急急跳出来圆场:“四丫头随我入宫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老爷、老夫人何苦为这个置气呢?”
看了一眼四丫头,笑着对温相说道:“四丫头近来也是大有长进了,昨个儿您不还瞧见了老夫人派人送来的那一份,她自己手抄的家训吗?这些日子也闷坏她了,不如出去让她看看。”
“可外面她能学到什么?规矩最大最严的还属宫里不是?再说了,其余的先搁在一边,就是这个半个月来,她姊妹三人未曾见面,我想柔儿和三丫头也十分想念这个小妹。”
走过去将杯盏重新斟好,递给温相,劝解道,“老爷看在她们姊妹情分上,快让这姐儿三个好好团聚一番罢。”
温欢颜听了温夫人这一番话,心中万分赞叹:膝下无子,却能在温家稳坐主位的温夫人当真是有些手腕的。
她在这母子二人之间一番周旋,先夸了老夫人教导有方又替老夫人解释放温欢颜今日出府一事。
平息了老夫人的火气,又赶来劝说温相。
另辟蹊径,借姐们情分说事,既给了温相一个台阶下,又让老夫人如愿以偿。
这一番话下来解决了矛盾,还两边都不得罪,又将自己置身事外。
温欢颜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温相身边,那个徐娘半老的女人。
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冷眼旁观着一切,可她心中自有一番坚持,总是能在别人意想不到的时候抓住时机,夺得片刻光彩。
如晚夜昙花,待世人都沉睡的时候,它才悄悄绽放。
……
听了温夫人的一席话,丞相虽不太情愿,但也没做大多阻拦。第二日一早,温夫人便携欢颜早早地进宫去了。
这次进宫不同以往,不是什么重要的大日子。只是一些各家的命妇同女眷进宫,探望祭舞入选女子来的,因此并不用去一一拜见过太后、皇后等人。只需由掌事嬷嬷领着到各入选女子的住所便好。
温欢颜双手冰凉,心中烦躁,人在马车里,心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时不时的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看她们走到哪里了,还有多长时间才能进宫。
“今日的礼仪规矩并不同以往,你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温夫人交待完今天的事宜,见她这样紧张便出言安慰道。
温欢颜一边搓着冰冷的双手,一边对母亲点点头。
她紧张是紧张,但不是因为进宫。而是,她心中抱有了无数的期待。
她会不会见到秦艽?
那见到秦奉御她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