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此言既出反而更笃定了李隐舟之前的猜测。
孙氏旧部已被袁术蚕食,孙策如今唯有暂时蛰伏,要想要夺回旧部就必须给袁术一个满意的交换物。
而袁术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多次拒绝合作的江东重郡庐江。
陆康位比九卿身为朝廷重臣不可能轻易与这些乱臣贼子合谋败坏世族声望。
起码现在不能。
但陆逊不同他尚且不是家主称一声少主也只是尊重陆家正儿八经的嫡子还是他的从父陆绩,一切所作所为,最多就是被世族唾弃为叛徒而已。
紧紧与世家扣连的庐江与失去了重兵的孙氏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单独对抗权柄滔天的袁术与其彼此残杀争夺苟延残喘的机会,还不如化整为零,把两条兵线拧成一股绳。
陆逊要与孙策合作送上的第一份大礼就是庐江郡。
而此后孙策必然会扶持陆氏给其余的江东世族展现出合作的美好前景,争取其他三个大族的支持,将势力稳稳扎根于江东。
这是双赢的唯一办法。
破釜沉舟,绝处逢生。
李隐舟凝然注视眼前风轻云淡的小少年,合作为赢的意识早就深深渗透于世族并不稀罕但打破壁垒的勇气却独属于年轻而坚定的一代。
两年后的交战已经注定甚至连结果都暗中谱写,陆逊希望他们离开庐江郡,无非也是同孙策一样,不愿来日的战火殃及无辜的人。
正欲开口,却听一阵重重的脚步声逆风而来,还不等他回头,飒飒风声带着怒意掠过耳尖。
砰一声落在陆逊的脸颊上。
李隐舟侧脸看去,目瞪口呆:“顾少主……”
顾邵气冲冲地越过他,一把揪起陆逊的衣襟:“陆逊,你说清楚,为什么要赶我走!”
当面直呼其名,是极大的不尊重,顾邵虽然顽皮,但就算与孙策见面就吵,当着也喊的是孙伯符。
这还是李隐舟头一次见他如此生气。
陆逊抬头擦了擦唇角的裂口:“你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了,应该帮你父亲料理家事了。”
见他还不肯正面回答,顾邵气得眼睫都在颤抖:“我哪有你陆少主那么精明能干,事事都做得妥帖,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无用的废物,何必说些虚情假意的话敷衍我?”
看来陆逊也对顾邵同样下了逐客令。
顾家这位少主太天真,也太单纯。
顾氏家道兴盛,年轻一辈的顾雍作为家主正当壮年,不似陆康垂垂老矣,所以他还可以过几年浪荡惬意的少主日子,不必操心家族的命运与将来。
陆逊以沉默回答,任凭他误会。
当前要务是送走不相干的人,是非不需要解释。
两个刚刚长成的小少年冷面相对,气氛沉闷而焦灼,如雨前的夏夜,随时可能有惊雷劈落。
顾邵突然偏头看向李隐舟:“阿隐,去年废除禁火令的事,你是否知道内情?”
李隐舟尴尬地咳嗽两声,真不知道。
但猜到了。
他掂量着语气,并未点破陆逊的苦心:“其实顾少主不必如此气恼,陆少主隐瞒你,也是为了不把你牵连进祸端里。”
顾邵不知听没听懂他的一语双关,抿唇冷笑:“是,我无知,我蠢,告诉我我只会误事。”
他眉梢一抬,攥动拳头,又往陆逊左脸补了一记伤痕。
不知道这孩子吃错了什么药,就连李隐舟都看不下去了:“少主就算不解,也不必这么动怒,他也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陆逊眼神平静如水。
顾邵的拳头放下了下来,手指松动。
芦花自指缝簌簌落下。
他的声音也跟着颤抖:“就算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也不要想赶我走。庐江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你是我顾邵的兄弟,你可以不相信我,我不能弃朋友于水火之间。”
暮风扬起,长柳摆弄枝条,如温柔的手掌,抚上少年的肩头。
“我揍你,是因为你对我不真诚,但如果有人要欺负你,我也一样会揍他。”
撂下两记拳头和一席狠话之后,顾邵便转身离去,态度很坚决我是绝对不会听你的话乖乖走人的。
李隐舟望着陆逊难得失去体面、红肿扭曲的脸颊,忽然失笑。
陆逊并不生气,被揍了一顿,心情却仿佛好了很多:“你笑什么。”
难得陆少主也有装傻充愣的时候,李隐舟极给面子地收了声:“我只是想,鸿雁成群,也不会失去方向,其实少主不必事事揽在身上。”
天色已晚,码头的人影稀稀疏疏,远远的脚步声伴着长长的吴调,在轻风中迎来第一颗星辰。
陆逊背靠着柳木的干,脸上的颜色显得有些滑稽,像打碎了的面具,露出真实的血肉。
“我来到庐江的第一天,从祖父就教导我,我是陆家以后的家主,也是世族的倚靠。顾邵将来会是顾家的家主,我们还会有姻亲,有共同的后人,就像姑母嫁给了顾邵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