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气还有些湿重,院湖中央的菡萏却是全开了,皆为一茎四叶,形如骈盖,长势极好。 一名身穿石灰色直裾的少年匆匆穿过中庭,直奔后院而去,却在即将拐过东回廊的时候,瞧见一个品竹色的身影。那人此刻正倚在回廊尽头的木栏上,眉头莫名添了几分忧色。 曹彰几步上前,待快要走到那人面前时,这才紧忙收住脚步,整了整仪容,再轻咳一声,道:“若儿?” 杜若闻声一震,自打儿姐姐被许将军带走后,以前经常来往于郭府与司空府之间的几位公子皆没了踪影。大公子时不时还会来探望郭先生,顺道过来瞧瞧她的生活如何,好让姐姐放心。二公子只在姐姐刚刚离府的那阵儿过来询问过一次,知道姐姐被接到宫中之后,也就再没来过,因此她本已经心灰意冷。 今日,他竟然舍得前来了吗? 杜若背对着曹彰悄悄揩去自己眼角的泪珠,然后起身行礼,温温和和,却仿佛已经没有一丝情感融在里头,“杜若见过二公子。” 曹彰眉头发紧,他本是想说,“你我二人不必如此客气”。可转念一想,这句话说出来只会让他们的聊天更为尴尬,遂曹彰开门见山道:“若儿,你可想去宫中见见婵娟?” 杜若这才连忙抬头去看曹彰,无论她下过什么决心,手头还有多少事情,都没有去瞧瞧姐姐来的更为重要。 “二公子此话何意?”杜若的声音有些发抖。 曹彰道:“今夜陛下在宫中设宴为父亲接风洗尘,父亲特地让我们兄弟几人一同前往。” 见杜若马上便要泪眼汪汪一般定定地瞅着自己,曹彰舒了口气,又道:“你若是想去见见婵娟,今夜我便带你一同前往,贵妃娘娘乃是家姐,到时候自会为你行个方便。” 似乎不敢置信一般,杜若也顾不得其他,只扯住曹彰的袖角,紧张道:“如此一来,曹大将军可会同意?” 曹彰不知为何,看她这幅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上她的头顶,轻笑一声:“放心,其他事情大哥自会办妥。” 声音竟是格外轻柔。 虽然杜若心知,他和大公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姐姐罢了,可她还是满怀感激地冲曹彰盈盈一拜,这才回屋为姐姐收拾些往日的旧物件,免得她在宫中待地没有在郭府时舒服自在。 婵娟从合欢殿中回到自己西院的卧房时,已是隔天下午,轻屏竟是还未出门,看样子似乎并不急着去长乐宫中伺候,只倚坐在通铺的席子上,闲闲地磕着瓜子。 婵娟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床边,然后瞧了眼不知何时被人踢得七零八落的布鞋,也并不去收,只坐在一旁的小案边,为自己斟上一杯清水。 水中倒还泡了些莲子,味道极为清香甜美。果然,见她不动声色,轻屏扔下手中的瓜子,然后啧啧一声,贴近婵娟身边,亦跟着跪坐在案前,笑道:“这不是我们婵娟妹妹吗?怎么,陛下招你前去可有恩宠?” 皮笑肉不笑。 婵娟灌下两杯清水,这才缓过气来,只淡淡道:“陛下恩宠荣盛,婵娟现下可还是腰酸背痛呢。” 知她得失心重,婵娟又凉凉添上一句,“不过陛下温情脉脉,倒是个极有风度的人。” 听到此处,轻屏脸色实在地一僵,她不曾料到婵娟竟会同她这般炫耀,遂只铁青着脸走到门口,将口中的瓜子皮恨恨吐到门边,然后冷冷睨了婵娟一眼,便抬脚离开了。 婵娟一直静静望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晨雾中,这才一把揪住心口,猛地伏在案上狠狠喘出两口粗气。昨夜她情急之中唤出“协儿”时,连她自己都恍若未觉。反应过来时,后背已是冷汗涔涔,若是刘协不信她,那她便要面临天子之怒,哪怕只是个傀儡天子。 谁知,刘协却怔怔望了她半晌,只问道“你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其实现在连她都不清楚,她到底是沧月,还是带着孟氏的期望与温暖而活的孟婵娟? 所以,她只定定望着刘协,没有言语。半晌,那人的呼吸逐渐绵静,然后翻身而起,不再看她:“唤庆喜去搬一床矮塌,今夜你便在这里陪我。” 话罢,便自另一头挪上龙塌,端端正正地枕在那块莹白玉枕上,倒像极了当年每次噩梦缠身时便嚷嚷着让她作陪的样子。 婵娟自榻上起身,捡起乱作一团的丝带,然后整理好衣裙,这才推门而出,把皇帝的吩咐传给庆喜。 只是昨夜她一夜无眠,刘协却仿佛睡得极为安稳。 婵娟收回思绪,还待翻到铺上去睡一会儿,就听屋门被人轻轻敲响,她只气若游丝道:“进来”。 谁知,来人却似乎迟迟没有动静,婵娟刚打算回头去瞧,便感觉有一只极为宽抚人心的手轻轻揉上自己的发顶,婵娟竟是鼻头一酸,转身扣住那人的腰身,牢牢揪住那人的博带。 “先生,你怎会过来?” 那人并未惊讶于她的未卜先知,只顺势拍拍她的手,道:“今日偶得一趣闻,特来说与陛下听听。” 见她还是泪花泛泛,又道,“再这样拉扯,先生我便要衣冠不整了。” 婵娟这才破涕为笑,抬头冲奉孝道:“怎么?陛下可是将你赶了出来?” 郭嘉扶住自己的宽帽,只幽幽叹道:“奈何陛下今日忙着夜间宫宴一事,没空听我详谈。” 听音似乎还颇为可惜。 婵娟没再言语,只依旧赖在郭嘉身上,不肯撒手。 门外此时却忽地响起一道突兀的女声,那道声音在瞧见此间场景时却又瞬间息了动静。婵娟松开奉孝的身子向外瞧去,竟瞧见轻屏那有些复杂难懂的表情。 只听郭嘉轻咳一声,打破此间静寂,又不知打哪儿变出一筒书简,放到婵娟眼前,然后在她绝望的目光中悠悠然出了屋子。 轻屏连忙向他行礼送别,郭嘉煽情一笑。 “怎么,可是有事?” 婵娟见轻屏去而复返,心知她定是回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就见轻屏忙满脸讨好地凑过来,道:“婵娟妹妹,今夜陛下在昙云殿设宫宴为曹大将军庆功,刚刚庆喜大人过来传话,说让妹妹你早些过去帮忙。” 不知为何,听到此话后她的心情忽地汹涌几遭,然后将目光静静锁在轻屏面上,只道:“今夜只是曹大将军出席么?” 轻屏闻声愈加兴奋,“听庆喜说,今夜不止是曹大将军,就连曹家几位公子都会应邀前来。据说还有几位与曹大将军相熟的文官。” 压下自己心中的躁动,婵娟只任她挽住自己的胳膊,面上却是一片波澜未惊,道:“也对,想必郭先生定也会应邀入席。” 轻屏蹙眉,“郭先生?” 婵娟恍然笑笑,“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位,郭嘉郭祭酒。” 轻屏这才掩唇轻呼,瞬间拔开两条腿便向屋门处奔去,奈何此时郭嘉早便没了人影。 婵娟冲她无奈道:“莫要瞧了,咱们还要去昙云殿帮忙。” 谁知,轻屏却扶住门框,语无伦次地冲婵娟招招手,“不是……那个……婵娟你快看!” 婵娟将手中的瓷杯放下,含笑上前,对她这副见了鬼的表情很是好奇。 谁知,顺着轻屏颤抖的指尖望过去,婵娟的眼中蓦地映入一个人影,那人一身墨色长袍,衣摆袖角上却绣着几道烫金云纹,那人用一根骨钗便将墨发利落束起,此刻正提了捧红黄相间的小花,在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冲着此处笑得满目绚烂。 眸中璀璨如光,无酒自醇。 这还是他随军黎阳后,三月来两人的首次相会。 轻屏在一旁颇为激动地晃着婵娟的胳膊,口中小声重复道:“婵娟,这就是曹大公子!” 谁知,被自己晃得左摇右摆的女子眸中却是隐隐含泪,只见她猛地甩开自己的双手,提起裙摆飞奔到台阶之下,然后被不远处的男子轻轻松松抱了个满怀。 那人隐隐露出的眉毛,弯似天穹新月。 身处大型虐狗现场的轻屏 : …… ——这又是什么骚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