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挚第二次坐殷灵均的龙身。
但上一次目的地离得不远他压根没有好好感受过乘龙而起的滋味如今摸着手掌下触感温凉还有些硌人的鳞片不禁微微有些出神。直到发现方才摸过的银白鳞片上忽而沾了点绿色,沈挚才想起自己虽然尽力避免身染蛇妖的血,但还是有些血迹沾到了他的脸和脖颈上,更别提这双持着匕首去剖蛇腹的手了。
他收回手,皱了皱眉。
不过方才他身上穿的是从墨家仙卫那儿偷来的衣服这才让殷灵均借给他的白衣幸免于难。
殷灵均倒是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只将他平平稳稳地送到了禹州一处郊野。因为这里人少更方便他化为人形。
令他意外的是,沈挚从他身上下来后第一件事不是赶去客栈救人而是先东张西望了一番,随后目光锁定了一处湖泊立即奔去湖边,半蹲下身开始搓洗身上染到的蛇血。
殷灵均也不催他,待他重新站起身才走过去道“没事?”
“没事。”沈挚用手背擦了擦泼到脸上的湖水,摇了摇头“咱们去禹州。”
殷灵均看了看他有些苍白的唇色道“已经到禹州了走出这片林子很快便能到客栈了。”
沈挚闻言一怔,笑了笑道,“那蛇实在太恶心了,把我都弄糊涂了,没想到师尊还记得路。”
“特意记下的。”殷灵均淡淡道,耳根因为沈挚语气里不经意的夸奖微微泛红。其实很多事他不是不能记,只是不愿记,可一旦认真记忆什么东西,基本上看一遍就能丝毫不错。
沈挚的眼神却有些迷蒙,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后,才恢复了清明。
二人回到万花客栈后,沈挚正要上楼,忽然脚步一顿,回眸看向殷灵均道,“师尊就不必上去了,在楼下等我吧。”
殷灵均一怔,还未说什么,就见那人已转过身脚步加快地上了二楼。
客栈的二楼拐角处是个用来装秽物的木桶,沈挚拖着步子走到木桶跟前,眸子里愈发雾蒙蒙的,却还是先看了看周围是否有人,随后才终于忍不住捂着喉咙拼命干呕起来。为了不让殷灵均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他足足忍了一个时辰,到如今才得以发泄。
然而他早已辟谷,就是吐也吐不出什么来。
沈挚的脸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过了二十多年,他还是恶心碧灵蛇。
那个张着血盆大口,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吞进去的蛇类。他多次大言不惭地说要吃碧灵蛇肉,可仅仅是触碰到蛇血,都觉得难受。
他慢慢直起身,瞳孔红得仿佛刚刚哭过。
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阿绮的房门前,推开了门走进去。
下一刻,他的眉宇蓦然一凝。房间的地上是已经失效的昏睡符,床上却没有一个人,不管是秦子敬还是阿绮。那少女身上还有蛇毒,四处走动只会加快毒的蔓延,若蔓延到五脏六腑,那才是真的没得救了。
他又进去找了一圈,只恨自己当时疏忽,没给她多加几张定身符。
沈挚快步走下楼时,殷灵均正坐在桌前的长凳上,小口小口地品茶,周围有不少视线都投在这个模样俊美的仙尊身上,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姑娘已经你推我我推你,商量着派谁去和他搭话。
然而未等她们商量出结果来,一阵带着肃杀气息的风蓦然从她们身旁拂过,将这些女子心中本来就缥缈的绮念吹得一分不剩。
“师尊,阿绮不见了。”沈挚走过来同殷灵均说这事时,语气里带着一股强压的怒意,因此听起来不像是生气,而像是担忧,他顿了顿,又语速极快地道,“她带着秦子敬跑不远,你在客栈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殷灵均迅速放下茶杯站起身,还未说什么,沈挚已经提着剑跑了出去。
沈挚从始至终都不觉得这事和殷灵均有什么关系,他能一路相陪已经让他觉得极其意外,可是让那样光风霁月的仙尊陪着自己在大太阳底下找人,也就过于得寸进尺了。
其实方才在同殷灵均说“阿绮跑了”的时候,他就在想,十年前,他和殷灵均的师徒关系应当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差……
说到底,这个世上有谁必须要救谁呢?他又不是赤子心性,应当早该明白了。
就在这刹那间,他曾经对殷灵均没什么来由的恨好像瞬间灰飞烟灭了。
他想,人与人最好的关系还是陌路,你不用在意我,我也不用在意你,各自安好。
沈挚走在禹州街头,每走一段路,便问那些商贩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少女背着个年轻男人经过,这特征太明显,商贩们大多数都有印象,因此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阿绮。
那是在另一家客栈的门前,披头散发的少女正背着魂魄离体的秦子敬,满头大汗地恳求掌柜的让他们住一晚。她面色苍白如纸,额角几乎泛了点死灰,明显是蛇毒发作了。客栈的伙计一边将她往外赶,一边道,“自己病病殃殃的也就罢了,还带着个死人!我呸!赶紧滚!”
阿绮抱着秦子敬的身体,闻言立即反驳道,“他不是死人!他还活着的!”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好似失了力气,只能大口喘气。她本就生得秀美,此时这副病弱模样更是带了点弱不禁风的味道。那伙计看了看她,脸上蓦然露出笑容,走过去,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道,“让你们住一晚也行,不过小爷我最近寂寞得很,我看你长得不错,只要你把我伺候好了……”
他以为自己说到这儿阿绮应当会恼羞成怒,熟料这姑娘却道,“好,我可以给你端茶递水。”
伙计一愣,随后便瞪着她道,“谁要你端茶递水?!怎么伺候人你不知道?”他说完又笑了,猛然拽住阿绮的胳膊,就要把她拽进客栈。
阿绮这才觉得不对,连忙张嘴就要呼救,还没喊出来,忽然听见这小伙计“啊”的惨叫了一声。随后有温热的血液喷在了她的脸上。
阿绮愣住了,一扭头,才发现那小伙计方才用来抓她的胳膊被人砍断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滚起来。”
阿绮又是一怔,片刻后见那人正不耐烦地看着自己,才知道这声“滚起来”是对自己说的。比起小伙计,她显然更害怕眼前这个人。她正要重新将秦子敬背到身上,一只手已经伸过来,先于她把人背好了。
阿绮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慢吞吞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