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僵直地半跪着,用右手上的锤子死死地抵在地上,支持着他全身的重量。他的脸上挂着一道即在眼角直至嘴角的伤痕,豁大的伤口连里头的骨头都看得一清二楚,颅骨是很坚硬的,但是在迦的侧脸上却好像十分的脆弱,只显露出一种软弱的模样。
无论是散落糟杂的头发,染着灰黑色尘埃与凝固了鲜血的脸庞和身躯,都只能说明他的狼狈和虚弱,他的表情晦暗,透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疲乏,他已经完全的虚脱了,别说力量,连力气都已经散尽了。
但与他的左手紧握着的另一只手的主人相比,迦却显得精神气十足,甚至可以算是光彩照人。迦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这一只手的主人现在正横躺着在地上,而这个在地上的人唯一还完好的就只有这一只手臂连同这只还能辨认出是手的东西而已,剩下的连血肉模糊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血肉,或者是模糊了。
“我的挚友……”一阵奄奄一息的声音从地上那团只能用支离破碎来形容的躯体上的那个还算勉强能看清是属于人类头颅的东西里缓缓的发了出来,“让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吧。”
迦的眼睛看着地面上的人,眼光闪烁不定,似乎透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似乎更有可能的是因为他的心头填满了太多的情绪。停驻了良久,迦终于充满哀伤的从自己嘴中挤出了一句话:“这是……我的荣幸,珠翠。”只是再多的话却被地上的翠珠用她那不忍直视的躯体止在了嘴边。
珠翠好像忽然变得精神了起来,原本微弱的声音稍稍的变响了一些,那断断续续的语句竟然也能连贯了起来,但这些表现却都只是平添迦的哀愁。迦见过的那些在生死与濒死的人连自己也数不清,他很清楚这种状态所代表的意义,也许这就是面前他挚友的最后一句话了。
“听我说……这些年来,我们一同进入圣堂,一起学习,一起成长。直到今天,我结束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羁绊,结束了……希望我的死可以让你能带着胜利,凯旋归去,回到圣堂。”再一句话之后,珠翠的语气一下黯然了下去,声音也彻底的衰竭到了只能用微渺形容的程度,“可惜在最后,我还是站到了你的对面。但我不会乞求原谅,也不会乞求怜悯……因为……我并不后悔,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愿望。”
迦将自己的头颅垂下,转向另一边,缓缓的说:“你不必向任何人乞求,你没有错,只是……”他一下子哽咽了,似乎脸上有些潮湿,有液体在顺着脸庞的侧边滑下,又在大风中被吹散飘零洒落,零落在空气中不知何处。他面向呼啸的烈风,感受着面颊上的如火炙热伴随着风吻的阵阵刺痛和苦楚。眼睛被这一吹,似乎更加的润湿了,他又不得不无奈的转头,再次望向地面上的珠翠。
狂乱的烈风将迦的头发吹的散乱,他的目光转向凝视着他这一生最不愿再看的景象和最渴望看到的人,绝望的感受着手中的气息就渐息从衰弱到衰竭,直到不再有任何的颤动与温度,他才缓缓地放下了这只他一直紧握着的手。
迦慢慢的起身,像是想舒展了一下自己因久跪而有些麻木的身躯,震颤的脑壳与全身的阵阵麻木感侵蚀着他的神经,在一个短短的瞬息他几乎失去了知觉,却还是能感受到手握之物脱离前留下的那一抹强烈的炙热。
珠翠看起来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控制,她的目光已经涣散了,精神大概也已经行走在了现实与虚妄之间。只是,毫无征兆突然袭来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奔流而出,一滴一滴的汇聚成了两条长河,冲刷着珠翠那久经风尘而有些干燥枯槁的面颊。
即使在最为亲切的人面前,珠翠也始终保持着作为圣堂战士的尊严,无论她身上有了多少称谓,她拥有多少的权力,她都没有忘却这个最根本的身份。
只是,到了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再坚强的人也终究要显露出身而为人的柔软与脆弱。在恍惚间的乱风中,珠翠留下了她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迦……你说我到底是输了,还是错了?我看到了我的凯旋,而你,可就……未必了……”
“……”迦没有回答什么,在那个时刻,迦还没能理解珠翠的话,他只是缓缓的听着,让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做出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又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这一切。
头仿佛灌了铅水,迦觉得自己连头也不太能抬起来了,只能用残存的力气稍稍的抬起了一下自己的眼眸,远处的光芒照进了他的眼睛,似乎一时间还有些刺眼。只是现在这种刺激已经没法再让他那残缺的身躯有什么反应了,迦自己也没有想要避开这光芒的意思,而是仔细的凝视着这片光芒。
最浓郁的黑暗早已在天野间散去,破晓时淅淅沥沥的光芒现在已经变得既明亮,又暖和。从几束光芒渐渐的合成了一片大幕,映照在这宽广的露台上。连那在黑夜中略显萎焉的满台花朵都朝着那似乎久违的阳光重新绽放。
尽管迦的非常清楚,自己来此的任务已经彻底的成功了,甚至可以说是圆满的完成了。但是他却没有一丝一毫高兴的样子。他的神色灌注着浓重的哀伤,他的眉宇间依然是止不住的愁虑。迦目光毫无焦点,他似乎陷在某种空洞的情绪当中,他的气息散乱,急促而激动,似乎是充斥着怒火,又像是遍布了焦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速度也越来越急促。
只是这些空气似乎只在他的嘴巴里晃荡了一圈就被排斥了出来,丝毫没有进入到他的身体,迦的脸越来越红,眼神也越来越迷离,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了。
直到一阵呼喊把迦从迷乱的思维中拉回现实,他才猛的咳嗽起来,然后真正的大口呼吸起来,让一阵阵像是冰团的冷气充进自己的肺里,而不是只是做作表面的样子。
迦尝试着动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的大腿和小腿仿佛被隔开了一样,一阵剧烈的撕裂感从腿上的肌腱间传来,仿佛让他的头脑在瞬间被雷击了一般。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痛感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只是转身似乎有些困难。
一位圣堂队长从塔楼的内部走了出来,来到了这露台上。他向着迦恭敬地行礼,说道:“大人,我们在这塔楼的中央找到了一处秘密的房间。但是,我们搜索了一番,却没有找到入口。所以栾肃大人让我来找您,向您请示。”
“好吧。我去看一看吧。”迦晃了晃脑袋,全身那依旧未散的麻痹与头部的阵阵刺痛终于不在疯狂的震荡了,终于稍稍的沉淀了下来。他一把将自己那已经破烂不堪,还残留着焦痕与血水的斗篷扯了下来,轻轻地覆盖在一旁珠翠那曝露在阳光下的身体。然后缓缓的后退着,他的脚步很轻,仿佛不想打扰到这地上人的安眠,好像珠翠只是因为疲惫而睡着了一样。
这一位圣堂队长似乎有些困惑得看着迦的行为,但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既然迦不说话,他也自然没有发言与评判的资格。
迦沉默地向着门内走去,进了这露台的门之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一旁的圣堂队长说:“记住,这里的一切都要保持原状,派几个人看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去。等一下我会亲自来处理的。”
“是,议员大人。”这个圣堂队长的双眸很亮,似乎将这里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不过,他依旧是恭谨得向迦行礼,“一切都会按您说的安排。”
“那就好。”迦带上了露台的大门,缓缓的向着塔楼的中心走去。
沿着螺旋的阶梯逐步向下,直到走过中央一处狭窄的平桥,一扇奇怪的大门遮挡在了迦的面前,四周是零零散散正在警戒和巡逻的圣堂战士。四周走道零落着那些在现在被称作“腐化分子”的人的尸体,即使现在看上去他们与时常所见的正常人也并无二致。当然,这些尸体中也少不了迦这边的人,虽然不能都称得上是熟悉的人,却也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娃xiash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