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伸手一指那多宝头面道:“只系一条帕子太素淡了,还是戴这套头面的好。” 徐妈妈愣了一下,有些不情愿的道:“你惯常不是喜欢这么戴的么。” 倾城瞬间冷下了脸。看来前世的自己真是太好说话了,这身边的奴才竟然敢当着主子的面抱怨起来了。 她便没有说话,就那么稳稳的坐着。徐妈妈挺了一会儿,见这位小姐仍旧没有松口的意思,这才不情不愿的将手帕子取下来,换上了金丝髻,发顶罩上了珍珠的围髻。 倾城起身去衣服箱子找了找,发现自己以前的衣服都是一水儿的深色。不是深紫就是深青,勉强挑了一件略浅一点的天蓝色莲纹方领对襟的短袄,下身罩着藕荷色四合如意云暗纹凤襕。 这么一打扮完,就连徐妈妈的眼神都变了。看着镜子里自己巴掌大的小脸,倾城自己都有些意外。如今她的五官还尚未长成,但已经隐隐能窥见少女的成蕴。 她长得像她母亲。她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这平阳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否则一个经商人家出来的小姐,怎么能被从官六品的右司直郎娶为正妻呢。 跨过游廊,倾城直奔花厅。徐妈妈体胖,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倾城的速度。离着花厅远远的,倾城便听见了女人的啜泣声。 薛姨娘声音很细,或许是着了急的缘故,听起来有些尖锐:“姐姐您也甭着急了,都是妾身的错。得知倾城落水,妾身急的跟什么似的。连忙将徐妈妈叫过来问清楚了,说是大小姐淘玩,非要去那湖里采莲蓬,不小心从湖边滑下去的。” 倾城一进门,便看见薛姨娘穿着一件缠枝花纹的绿袄,下身罩着青色的月华裙,头上勒着手帕,正在柔柔弱弱的擦拭眼泪。许是因为怀了孕的缘故,她那杨柳小腰丰满了不少,已经有些瞧不出那弱柳扶风的风韵了。 堂屋正中的罗汉床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头上戴着牡丹缠枝的眉勒,身上穿着寿字不断头的比甲。面对薛姨娘的哭诉,这老太太眉头微皱,道:“小孩子贪玩,本也属正常。找个大夫看看伤就算完了,作甚还兴师动众的将老身也请出来。” 薛姨娘闻言便道:“妾身本也是这个意思的。哪知半路上遇见了姐姐,不由分说的将妾身拦住,还很是训斥了一番。妾身好说歹说,姐姐却还是不肯饶过,非得要母亲出来主持一番公道。” 在薛姨娘的对面,坐着一个姿势有些颓唐的妇人。约三十几岁,梳着堕马髻,发尾插着一根牡丹金簪子。这妇人脸色蜡黄,双目有些浑浊,面对薛氏的哭诉,妇人佝偻着身体,无声的流着眼泪:““妹妹,你也别生气。倾城落水昏迷,我着急的没了主意,这才将话说的重了一些。没旁的意思。” 倾城看着妇人伏低做小的姿态,心中就忍不住一阵的刺痛。这便是她的母亲,那个曾经名动一城的美人儿。成亲不过数十载,却被摧残到了如斯地步。 前世她的母亲早亡,或许是看透了生死的缘故,她母亲给了她一笔银子,叫她偷着逃出去。可是倾城就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以至于在府中被薛姨娘和几个妹妹像狼一样的蚕食。最终母亲的嫁妆和私产被那些人分了个干净,倾城落魄到了和下人同住一屋的地步。 而今她重生的这个时机虽然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但却也不容乐观了。薛姨娘怀着胎,母亲身体不好,已经被剥夺了主中馈的权利。倾城记得前世薛姨娘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孩,生下来不久,倾城便和母亲一起被赶出了府中。她记得清楚,前世的母亲在外祖母家住了很长时间,后来又被父亲剥夺了正妻的名分,自那以后母亲一直以妾室的身份活着。 薛姨娘不理会朱英红的示弱,反而哭的更凶了:“姐姐如今不主中馈,自然是无事一身轻。闲的发慌想来给妹妹找点不痛快,妹妹也没话说。只是这如今有孕在身,又日日需要打理支应这一大家子,妹妹着实有些吃力。更何况老爷下朝之后,还得贴身伺候着。我这一日日忙的脚不沾地,照顾不到小姐的身上,姐姐也得体谅一二不是。” 薛氏这一句一句就像刀子一般扎在朱英红的身上,她臊的满面通红,紧紧咬着嘴唇,将那心里哽上来的气一口一口咽了回去。 倾城见状有些不忍,唤了一声“母亲。”连忙过去握住朱氏的手。这炎炎的夏日,她母亲的手竟然比冰块还凉。朱氏看见倾城,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你还好吗?” 倾城鼻子一酸,点了点头道:“嗯。” 坐在罗汉床上的纪氏看见倾城,连忙招手将人叫到自己跟前。上上下下将倾城打量了一番,纪氏很满意的道:“嗯,今儿这身打扮可是不错。颇有些你母亲当年的风韵在。” 薛姨娘见屋里的人都不理会自己,便也不哭了。拿手帕挡着眼角,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 倾城坐在祖母身边,一下一下给她揉着腿。纪氏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问:“你刚才落了水,如今醒来可感觉有什么不适?” 倾城摇了摇头,道:“身体倒还可,就是刚醒来的时候发现浑身都湿漉漉的,黏的难受。” 纪氏眉头一皱道:“你身边的丫鬟婆子呢?怎么不给你换衣服?” 徐妈妈听了腿就不自觉的一软,刚想跪下求饶,便看见薛姨娘冷冷的眼神。吓得连忙噤了声,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边。 倾城扫了她二人一眼,道:“今儿中午是徐妈妈当值的,不过她说刚才薛姨娘叫她来花厅看热闹,所以就把我给忘了。” 薛姨娘本以为倾城会像往常一样忍气吞声的不敢说话,哪知今日这小丫头吃了雄心豹子胆了,非但敢告状,而且还一下子就将自己扯了出来。当即脸色就变了,指着徐妈妈的鼻子道:“你自己到处乱跑,扯我出来做甚。刚才不是还跟我说,已经将小姐安置妥了么?” 徐妈妈吓得连忙跪下,委委屈屈的道:“您甭听她瞎说,奴婢压根就没这么说过。” 纪氏听了直皱眉:“倾城好歹也是你的主子,竟然说话这么不尊敬。薛姨娘往日就是这么调、教你们这些下人的?” 薛姨娘听了这话脸都变了。这纪老太太本就是个厉害的角色,如今就是因为自己怀孕,这才对自己宽容了几分。今儿个倾城落水,她就是害怕被纪氏训责,这才先发制人的哭诉了一番。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哪知道叶倾城这小丫头片子又冒出了这么一出。 徐妈妈见主子变了脸色,当即觉得情况不对,连连磕头求饶:“薛姨娘,咱可是您手底下的老人了,在府中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可不能不管奴婢啊!” 薛氏气的牙根直痒痒,这徐妈妈果真不是什么聪明人,如此露骨的话,怎敢当着老太太的面直接说出来呢。 果然,纪氏一听了徐妈妈的话,当即便道:“既然徐妈妈是你手底下的人,那就还是调回你自己的房里去。倾城那边,我再指派一个机灵的伺候。” 徐妈妈脸色就是一白,她当初是薛姨娘亲口指派给倾城的,今日如果被倾城赶回来,那就相当于打薛氏的脸。这再回去之后还如何能有好日子过?因此连忙求饶:“老夫人,今儿个是奴婢的错,您尽管责罚就是。只是奴婢伺候了小姐这么长时间,早就有了感情,只求您别将奴婢调走就是了。” 薛氏踹了她一脚,冷声道:“小姐落水,最伤心的就是英红。你不求她们母女的原谅,在这一个劲的跟娘磕头有什么用!” 徐妈妈得了指点,急忙调转膝盖,对着朱氏一个劲的磕头告饶。不消片刻,那额头上就已经破了皮。朱氏一时没了主意,拿眼睛望着女儿。倾城不说话,冷眼看着徐妈妈。 薛氏没料到这小丫头能这么狠,眼见着下人都快晕过去了,愣是一句求情的话都不说。没人开口求情,徐妈妈也不敢停,只得一个接一个磕头,饶是自己小心的控制着力气,那额头却还是麻酥酥的不停留着血水。 堪堪晕过去的时候,才听见倾城清冷无比的声音:“今儿个的事就算了,若是有下次,再求祖母做主也不迟。” 纪氏目光深沉的看了倾城一眼,拍拍她白嫩的手背,赞赏道:“你做的很对。” 薛氏讨了个没趣,急忙寻了个借口离开了。纪氏上了年纪,也要回自己房里补补眠。 朱氏总觉得自己女儿今个儿表现的格外不一样,于是拉着倾城的手小声问:“徐妈妈是薛姨娘房里的人,惯常不将咱妈母女放在眼里。为何这次不趁着机会将她调回去?” 倾城笑了一下,拉着母亲的手道:“她不放心咱们母女,总是要安插一个眼线在的。走了一个徐妈妈,保不齐来的就是张妈妈李妈妈呢,换汤不换药的事。不若就将这个徐妈妈留在房里,以后想法子将她拿捏住了,旁人也就不敢轻视咱们了。” 朱氏想了想,道:“你说的也对,不过这徐妈妈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恐怕是不好拿捏。” 倾城笑了一下,没再说话。这才是一个开头而已,拿捏不住一个徐妈妈,她上辈子也算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