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的声音比夜风还冷:“我待你不薄,给你好吃好喝,给你容身之处,还给你一份体面的差事,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杨峥喘着气,断断续续道:“陆,老爷大恩,我不敢,不敢忘,但我跟云衣,是,是真心的,求陆老爷,明鉴。”
“你还敢说!给我打!”
又几棍下去,杨峥嘴里吐出鲜血,陆云衣疯似的挣脱钳制,跑过来却被陆老爷一把拉开。她看着杨峥背后鲜血淋淋,血肉模糊,棍子还在一下下落下,如打在她心上,将她的心也剜得血肉模糊。
她跪在地上一把抱住陆老爷的腿哭道:“爹求你别打了,再打真的会死的。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爹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让我嫁人我就嫁人,只求您放过他!”
陆老爷弯下腰,极冷静地看她:“不,你不知道你错了,没有足够的教训,你根本记不住。记好了今夜,记好你是陆家大小姐,你若是犯错,其他人就会因你丢了命,不止杨峥,还有那些没有看好你的丫头小厮。”他抬头冷冷下令,声音那般陌生。“将小姐屋里的丫头一并拖下去杖毙!”
话一出,大气不敢出的下人们登时乱作一锅粥,纷纷叩头求饶。陆云衣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父亲,但见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顿时有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丫鬟们被拖出去,老妈子哭天抢地,她踉跄起身,想去救她们,这边杨峥又被打得只余闷哼,她在场上来来回回,竟不知何去何从。
凄厉的痛呼与哭喊拉扯她的神经,撕扯她的五脏六腑,她整个人如坠冰窖,手脚发冷。不经意瞥见寒刃,心一横,抢过护院的刀架上自己脖子,泪眼朦胧:“爹,是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只顾自己不顾他人安危,不该辜负爹的教诲让家族蒙羞,不该喜欢杨峥害了他,但女儿最最不该的,是出生在陆家!”她眼一闭,带着无尽的怨愤与不甘引刀自戮。
陆老爷惊呼:“云衣!”眼见她就要血溅三尺,半空忽来一石子,当一声将她的刀打开。
围墙上飞下一人,落在陆云衣身边,扶住她,声亮如钟:“不,你们谁都没错,你没错,杨峥也没错,那些丫鬟小厮更没错!错的是你!”东方永安声音含了隐忍的怒气,手指直指陆老爷。“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陆老爷你没有年轻过?没有喜欢过?陆云衣是私奔了,可是她伤害了谁?除了你陆家脸面谁也没有伤害!但陆家脸面真比你女儿的幸福甚至性命还要重要吗?在您眼里,陆云衣活生生的人也比不过陆家那一堆死人的规矩?”
她一连串话,钢珠炮似的气得陆老爷胡子发抖:“我陆家的事不容你置喙!”
“人是我带出去的,今儿我就偏要说!”她上前一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云衣不过喜欢了杨峥,她有什么错?杨峥不过被你女儿喜欢了,他又有什么错?你怪他们私自离开有损家风,可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他们又为什么要离开?你以为你是为陆云衣好,没错,婚姻没有柴米油盐过不下去,但婚姻只有柴米油盐同样过不下去!日子是陆云衣要过的,不是你替她过,将来的事我们谁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能肯定她的选择一定是错的?杨峥有什么不好?还是为云衣好只不过是你的说辞,而你要用她去攀龙附凤?”
陆老爷气道:“我陆家今时今日的地位,需要攀什么龙,附什么凤?你一个外人,有何立场在这里大放厥词?是严先生教导你目无尊长的吗?”
东方永安道:“今日我就算以下犯上,冲撞了您,也要争它一争!您既说不需要攀龙附凤,又如何看不上杨峥?非要棒打鸳鸯,将他们逼死?就因为杨峥不是名门子弟,他的背后没有一个世家?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陆老爷您这样的人物又岂会不懂?”
“你懂什么!他不过是个下人,一介卑贱奴仆,云衣何等身份,岂容他攀附?”
她道:“杨峥在陆家八年之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陆老爷您当真一点不知?还是在您眼里,只要非与陆家门当户对,喜欢云衣的便都是意图攀附?再说句不好听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荣辱起伏,水满则溢,盈满则亏,盛无长盛,衰无长衰,圣人尚不敢断定造化之无常,陆老爷又何以要为不定之将来,将事情逼上极端?您为何就不能听听云衣心声,暂且撇开身份门户之见,好好看一看杨峥这个人本身?”
陆老爷冷笑:“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胆敢这般自以为是,与我高谈阔论!你又懂什么叫人生无常?今日执着的,来日指不定一场空。我不与你胡搅蛮缠,赶紧退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罢朝下人吼道,“还不快去将小姐扶过来。”
陆云衣如惊弓之鸟,将东方永安也推开,扑过去捡起地上的刀:“谁都别过来,爹,我求求你饶了他们,别逼我!”
这时蓝沅也不知从哪里冲上来,一把推开杨峥身边两个大汉,向陆老爷求道:“求老爷放过他,您可以将他赶走,再不让他进陆家,只求您留他一命!”
陆二爷闻讯赶来,也替他们求情,一时满院的人都跪下,陆老爷怒上眉梢,隐忍不发,良久拂袖道:“好,今日我看在二叔面上,可以饶了他们。但从今起杨峥再不许踏入陆家半步,云衣你听好了,从今以后你不许再见他,见一次我砍他一只手,见两次砍一双!”
陆云衣丢下手里的刀,如失了神的木偶跌坐在地。
陆老爷命人将半死不活的杨峥连夜送回去,陆云衣祈求他让他治了伤再走,他也充耳不闻,让人将陆云衣带回房,又将她房里的几名丫头并东方永安与杜衡一起赶出去,砰一声关上院门。门外丫头们哭哭啼啼走了,东方永安与石雕似的护院大眼瞪小眼。她今日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家规森严,人命如草芥,什么叫人分三六九等,那九等的就是猪狗不如!自己到底还是天真了些。
“现在怎么办?”杜衡问,方才的情景已经将小姑娘吓得面色惨白。
“去看看杨峥,不治的话他恐怕会死。”
杜衡动了半日仍在原地:“我,我腿发软,动不了了。”
她走过去将她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