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放榜那天，校医室不开门，程鹤便没了去学校的兴致。好巧不巧，颜绮得给全校消毒，出三中前瞧见远处熙熙攘攘，特意绕到公告栏去。

她想都没想，从榜末起，慢慢向上找。大半版面扫过，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早错过了。越往前看越不可置信，最终在第三名的那格里找到程鹤的名字。

整张榜单里没有第二个姓程名鹤的。

网咖里程张两人没半点关心成绩的意思，酣战于键盘鼠标之上。

桌上的手机响了，程鹤嘴里骂骂咧咧地摘下耳机。张乐菲余光瞟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地换上恶心人的愚蠢笑容，手上毫不犹豫地送着人头，就知道肯定是程念打来的。

果不其然，程鹤挂了电话就毫无留恋地起身：“念念被三中录取，我家要庆祝一下。”

张乐菲：“呕——你妹都多大了还叫人乳名。妹控你好妹控再见，麻溜点滚！”

庆祝程念顺利升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宣布校董会协商决定留级程鹤。餐厅里程鹤脸上火辣辣的，耻辱像硫酸灼烧他的胃。

“我有权力知道为什么吗？”喉头苦涩。

“出勤率不够，按理说该直接开除的。”

他不信程建国的鬼话：“全年级就我一个？”

“早提醒过你——那女孩是特殊情况。”

程鹤猛地站起身，椅脚摩擦地板，桌上碗碟也皆是一震。他怒目直视程建国，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放弃对峙，程鹤离开餐厅，他妹妹的目光追着他上楼。

“别管他，继续吃。”

很快又从楼上房间出来，他背上甩个包就出家门。父母见怪不怪地吃饭，碗筷磕碰的频率都不曾改变。

程念坐不住了，她下餐桌小跑着出门，在前院拽住程鹤衣角。

程鹤只是回手揉揉她脑袋，“这次不会很久，我保证。”程念还是不放手，他只好又道，“最晚最晚，开学了总会见到我，行吧？”

程念脸色没有好转，但还是妥协地松了手。

本该去网咖泡着，蹉跎美好而又无意义的年华。但不由自主地想暂时回避张乐菲。

不是在逃避，是怕自己迁怒。朋友不应该是拿来撒气的对象。

他方向感很好，高中数学的立体几何从来不用画图，走过一遍的路也都会在脑中标注。思考几秒，心中有了定位。

“我不记得有请过客。”颜绮只穿件黑吊带睡裙，端只精致的英式描金茶杯堵门口。

程鹤装可怜耍无赖：“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不让进门我就睡你家门口。”

颜绮呷口茶，好整以暇地看他表演。特殊的甜味从杯中溢出，程鹤初步判断她喝的是蜂蜜茶。

“要是原料充足，”不得不改变战略，“我会泡英式伯爵奶茶。”

瀑布般倾斜而下的长发晃动着散发沐浴后的幽香，颜绮歪着脑袋认真思考了会儿，“看你可怜。”还是放人进门了。

上回来没仔细欣赏，颜绮的家硬装以黑白灰为主，软装也至多有些橄榄绿或是深咖色，就连空气中弥漫的柑橘香氛也是充满性冷淡的调调。

他嗅嗅自己的T恤，一连泡三五天网吧，身上大概发馊了。

“借下浴室可以不？”

在厨房踩着小矮凳从最高的橱柜里翻找红茶茶叶，颜绮：“你不先泡茶吗？”

这哪还像只孤傲的狐狸啊，分明是毛绒绒的小兔子。

“不害怕吗？”裹件浴袍，发梢还滴着水珠就走出浴室。颜绮家没有多备拖鞋，他只好赤着脚。

书房里打字声中断，但她故意不作回应，只是端起电脑旁的茶杯大喝一口蜂蜜茶。

程鹤假装第一次进到书房，好奇地四处打量，最后驻足在书柜前，好似对那些他连名字都不一定读得出的著作有着莫大的兴趣。

向右挪一步，再一步，还差两步就可以细细观赏那些奖杯了。

颜绮坐滑轮椅里连人带椅子一百八十度转来：“我怕什么，高中生能怎么样？”

“你啊，防范意识未免也太薄弱了些，”试探成功，“我妹就是被我保护得太好，所以也是个缺心眼儿的——你有哥哥或是弟弟之类的吗？”

“没。”颜绮又转回身去敲键盘。

基本可以确认是本人，再随意一句闲谈，今晚就圆满收工：“看来是父母很宠爱的小孩。”

谁知这话踩着颜绮尾巴了，她Ctrl S都没按，直接合上笔记本：“我，是孤儿。”

书房里瞬间安静得过分。

“有父母还不好好珍惜的程鹤同学，可以去客卧睡觉了吗？”

程鹤整个晚上都没睡着。颜绮桌上的台式机显示屏映射出她泛起微红的眼眶，她逞强的语调和轻微颤抖的肩，都硌在程鹤心头。

翌日顶着黑眼圈起床，见一人坐在窗台上吸烟，明明烟灰缸就在不远处，还要很没素质地把烟灰从十九楼弹出。

窗户没加护栏，程鹤心脏猛地阵绞痛，生怕她也同手中的烟灰般飘散向大地。

“女人抽烟老得快，就像男人喝酒老得快一样。”快点离开窗边。

颜绮垂着眼吞云吐雾，闻言轻笑一声，“离开烟酒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这话落在程鹤耳里，使他不由细想几分。

“和高中生待久了才老得快。”

“颜绮，”他等窗边那人看向他，才继续道，“你为什么毫无防备？”

愣了愣，颜绮在烟灰缸碾灭手头的烟，跃下窗台，带着浑身烟味朝他走来。程鹤知觉颜绮仿佛是美杜莎，随着她步步逼近，自己浑身愈发僵硬。

下巴被挑起，烟草味浓重的嘴在耳畔开合：“等你满十八岁再告诉你。”

深水炸弹，火箭点燃，核战爆发——程鹤内心世界动荡坍塌重建。

烟味远去，“帮我洗个烟灰缸，谢谢！”

借宿理应承担家务活，程鹤连三餐都包了，近一周来菜色不重样。颜绮嗅到餐厅飘荡出诱人的香味儿就自觉从电脑桌前起身。

“想不到学习不错，厨艺也很棒嘛。”

这两者矛盾吗？

“竟然知道我学习不错。”

“年级第三，想不知道都难。”她才不会承认自己一个一个名字找过去的。

程鹤手上筷子略顿，“第一第二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