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见他吃完了,自觉提议去洗碗。
章郁云在她脑后补笑,“小心我的碗。”
*
那束红玫瑰最后被养在院子里的洗手台盆里,花枝浸在水里,骨朵枕在边沿上,不伦不类,醒目鲜艳。
梁京自告奋勇去洗碗,章郁云乐得解放双手,他捞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用手机回复邮件,没多久接起了电话。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长。
章先生一边讲公事一边给藤本月季花架上攀爬的花枝全浇了遍水,
也把旁边花盆子里凤仙花的枯花萎叶全摘掉了。
而那头,梁京洗完碗,也洗完澡。
她从一室氤氲里走出来,是洗完澡没错,长发半湿半干状。但姑娘依旧穿得齐齐整整的,完全不是洗过澡要睡觉的样子。
院子里,章郁云捏着手机,望着她,也问她:“你是要去上班吗?”
“……”梁京很尴尬,这个房子就一个洗手间,还离房间那么远,要从院子里经过,她不好意思穿个睡裙,晃这么长的路呀。
主要她的睡裙太短了!她这么多年,家里没有过男士共屋檐需要避嫌的意识。
但凡父亲兄长与她一起生活过,也许此刻她也不会这么拘谨。
“那个,我洗好了,卫生间你可以用了。”
“……”
民巷里多流浪猫,他们站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梁京心神本就有点跳跃,
一个黑色的影子跳上了墙头,清凌凌月色之下,那东西在院墙上悠哉地迈步,梁京吓了一跳。
转身就钻进了身后的厨房。
章郁云被她一惊一乍地本能地跟过去,拿手格门。
“干什么?”他不肯她关门。
“……”有鬼!她不敢开口。
“只有我!”他猜中了她的心思。
外面的人几乎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挨她身边时,那熟悉的桃子味体乳香气又飘荡在鼻息间了。
“是只猫。”
她果真心里还是有余悸。
章郁云无声来拥她,用耳边轻柔的厮磨来化解她的戾气。
半干的长发像绵柔有温度的海藻铺陈在他们彼此的肌肤间,章郁云拿手去挑开她的头发时,听到怀里低低的人说,“对不起。”
梁京觉得自己神经兮兮的,吓到他了,如果可以,她想在他面前一直是乖顺美好的。
章郁云的手指埋进她的发丝里去,用掌心托着她的后脑勺,淡淡打趣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还是喜欢和我顶嘴的圆圆。”
梁京听去后,即刻万般委屈地要掉眼泪。
章郁云拿食指对着她,命令她憋回去,“哭就完蛋了,你信不信!”
信不信且不说,门楼外有人笃笃敲门。
旋即有人出声,是巷子对过的邻居。
章郁云开门应酬,
对方知道12号重新搬进人家了,对门对过的,来问候一下。
这人四五十岁的样子,和梁家当初租赁房子一样的出发,房子是他父亲赁的,如今老爷子早就去了,住惯的老家私,李先生也舍不得易主。
就前些年又续租了下来,以后守在这里养老也不错。他还记得圆圆,说小娘鱼搬走的时候才十来岁,如今是,回来了?
“你奶奶身体还好吧?”
梁京急急点头,“是,她挺好的。谢谢您。”刚才没掉得下来的泪,被突来造访的人情味招惹了下来。
梁京觉得有些失礼,微微冲李先生颔首,躲回房间里去哭了。
章郁云替她圆场,“好多年没回来,有点怕生。”
他要请李先生进来喝茶,对方谢拒了,“就是来打声招呼,不打扰了。你们搬回来,我们也热闹些,今后有什么事,常来常往。”
对方匆匆来,匆匆去了。
但这样的人情味,别说梁京忆往的情绪有些难招架,章郁云都跟着有点吃心了。
他再去梁京房间看她时,说搬回来是对的,“不行,把你奶奶她们也接回来吧。”
“可以吗?”床头的人哭皱了好几团纸巾,抽抽噎噎地看着他。
章郁云一手捏一只香槟杯,“为什么不可以?”
再说,“你如果不再有任何包袱了,就叫奶奶也再住回来,我走就是了,我反正对你而言,是可有可无的。”
章郁云递酒杯给她,说这个你可以喝一点,舒缓下情绪。
梁京没去接他的酒,只稍稍仰着头,红着眼睛看章郁云,平静且笃定地告诉他,“你不是。”
“什么?”
“不是可有可无的。谢谢你,章郁云,是真心的,谢谢你陪我来这里,我和奶奶也是这么说的。”她其实更想直白地告诉他,她很爱很爱奶奶,也同样想,很爱很爱你。
很奇怪的感觉。尽管章郁云和乐小姐对峙的时候,傲慢地自白,说喜欢梁京和喜欢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无非是风月的距离一点点缩减,最务实的饮食男女罢了。
但他必须承认,梁京到底年纪浅,她太干净直白了,处理自己的情绪、寄托,都太直球。
她所有的孤勇与畏缩,都是她这个年岁情有可原的,尤其她寄托在没有父母的家庭里。
章郁云打她回来的第一眼就有强烈的区别欲,把她与别人区别开来的意识,无论男女,很直观地一刀切,一边是所有人,一边是孤零零的她。
他说不上来,一开始待她好,是男人的念头,还是对于自己遗失的弥补。
因为他们很像,可是圆圆更苦些。
他舍不得另一个自己这么挨清苦。
她于他,像件礼物。搁在这栋小楼里,更有极为强烈的念头:想拆开她,观赏她,乃至据有她,最后,收藏她。
二人默契地沉默许久,章郁云再递香槟杯给她,后者对于要和章郁云一起完完整整度过一个夜晚,有点懵。
懵地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至于下文会有什么,她全不在乎。
床前的人见她迟迟不肯接酒杯,干脆手里两杯酒掺到一杯里,满饮一口,去喂梁京。
香槟一点点被渡到梁京的口里,她被他牢牢地钳着,唯一地本能只有去咕咚咕咚地咽。
酒咽尽了。梁京才后知后觉起了酒瘾,她还在他的舌尖找什么,衔住他,呜咽缠绵。
欺身的人,最后手一松,由着香槟杯滚到地板上去。
狠狠地教她,如何缠住一个人气息,如何衔住她,如何去往她灵魂的喉口。
“圆圆,轻松点。”
“哭也好,喊也好,都可以,我陪着你。”他本来就是来陪她渡过难关的。
“我怕我睡不着。”也怕夜里失控吓到他。
“我看着你睡。”他俯首看着她,抚她的鬓发。
章郁云总有办法叫梁京相信,他在试图叫她精神降落,或是栖息。
被激励到的梁京缓缓从床边站起来,去双手环他的腰,挨他气息近一点。这是她的本能,本能地想抱抱他,也无声地求他,抱抱自己。
她自己可能不知道,这样懈怠形容地仰首看着章郁云,一双莹莹的眼睛,太汲取他的定力与自尊了。
像只成精的猫。他想听她叫唤,这念头在这老房子里无边的滋长,他觉得也快被她带疯了。
可他不想待她如别人那样轻易,
外面巷子里有狗,在吠。
真是糟糕的民间。
章郁云终究狠心,拿掌心推开了这猫狗打架的第一晚。
他如何叫圆圆明白:
因为梁老太太的威严恫吓还在耳边。
这和紧箍咒一个道理,
猴头起初一心只有师父、取经。
别无杀念。